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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四


  「會不會……比較難生孩子?」范閑忽然皺著眉頭問道。

  「誰說的?」費介明白他是在說血親的意思,嘲諷說道:「一百多年前,當年的大魏皇帝強姦了自己的女兒十幾年,結果一連生了七個崽兒。」

  「當然,七個崽兒沒幾個正常的。」費介聳聳肩膀。

  「亂……皇室果然是天下最亂的地方。」范閑感歎說道。

  費介眉頭微皺,不知道徒弟這句話是不是意有所指,只是那件事情牽連太廣,為了保護范閑,他和陳萍萍都不會在事前就和范閑說些什麼。

  「先生今日前來何以教我?」范閑誠懇問道。

  費介想了想後說道:「院長大人猜到你家宅不寧,所以讓我前來安安你的心。」

  「安心?」

  「是的,再給我半年時間,有可能解決你們夫妻二人頭痛的那個問題。」費介微笑說道:「然後必須提醒你一件事情,你的歸期快到了,不要藉口思思有了身孕,便不去江南。」

  看宮中的態度,范閑有可能因為此事被留在京都,這才是陳萍萍和費介真正擔心的事情。范閑想了想後,點了點頭,隱約感覺到陳萍萍和費先生不希望自己在京都停留太久,看來對方也應該察覺到京都可能會發生某些大事。

  他終於忍不住了,費介是他孩童時的老師,在他看來是世上最不可能害自己的人,猶豫片刻後說道:「是不是宮裡要出什麼事?」

  費介笑了起來,說道:「能有什麼事兒?」他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憂慮,卻瞞過了范閑的眼睛。

  他看著范閑那張依然如十幾年前般清淨無塵的臉龐,不由想到那時節帶著范閑挖墳賞屍,剖肚取腸的時光,心頭微黯,輕聲笑著說道:「以後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要小心一些,不要像小時候那樣,經常被人騙。」

  范閑微愕,心裡湧起一股怪異的情緒,急促追問道:「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

  費介撓撓頭,渾不在意頭皮屑亂飛著,說道:「沒什麼意思,只是你知道我長年都在山裡逛,很少在你身邊……嗯,一煙冰那藥,我一直沒有和你說明白,是我的不是。」

  范閑好生感動,趕緊說道:「先生這是哪裡話,沒有你,我們夫妻二人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費介笑了笑,再也沒有多說什麼。

  ***

  第二日入宮謝恩,范閑雖是心不甘情不願,但臉上依然堆著誠懇感恩的笑容,四處宮裡行走了一遍,尤其在太后與皇帝面前,更是將自己感恩的心捧了出來,再抹上了一層初為人父的不知所措與激動,表演的精彩極了。

  一路行走,朱宮之中白雪已無,清靜雅美。范閑此時正坐在東宮之中,看著面前的太子殿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他看著這位穿著淡黃衣衫的東宮太子,看著他那張看似很誠懇的臉,想到不久以後的事情,不知為何,心中竟生出了幾分歉意。

  此時太子正在勸他和姑母,也就是他的丈母娘和緩一下關係,看得出來,太子說的很真心,只是不知道他是站在范閑還是長公主的立場上考慮問題。

  「以前的事情都算了,就像在抱月樓中本宮對你說的一樣,長輩的事情,何必影響到我們的現在?」

  太子平靜地說著,拍了拍范閑的肩膀。

  §卷六 第七十七章 態度決定一切

  有多大的利益,便會滋生多大的謊言,培養出多麼優秀的演員,范閑深深相信這一點。立於朝堂之上,彼此試探的乃是關於那把椅子的歸屬,這是天底下最大的利益,所以太子就算當著他的面撒個彌天大謊也不出奇。

  問題在於范閑根本無從判斷太子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假,如果他自己處於太子的位置,會不會做出這樣的承諾?

  以前的事情就算了?

  以太子的先天地位,太后的疼愛,還有與長公主那層沒有人知道的關係,如果再加上擁有監察院和內庫的范閑的支持,日後他的登基是誰都無法阻擋的大勢,所以如果能夠謀求到范閑的支持,太子似乎可以做出足夠的犧牲。

  問題在於,以范閑的人生歷練和認知,根本認為這種交易是不可能發生的,除非太子真的變成了一個無父無母之人,而如果對方真的變成這種人,范閑又怎敢與對方並席而坐?

  他和太子溫和地聊天著,偶爾也會想到初入京都時,這位東宮太子對自己良好的態度和那些故事,心中那抹複雜顏色的雲層愈發的厚了。

  「婉兒妹妹還好吧?」

  在皇宮裡走了這麼久,偏生只有東宮太子才是第一個直接問婉兒還好的人,問的很直接。

  范閑笑了笑,神思有些恍惚,有一句沒一句地對太子說著話,眼光卻落在對方的臉頰上,認真地看著,漸漸看出一些往日裡不曾注意到的細節。

  太子很落寞,很可憐。

  ***

  從東宮往宮外走去,此時夕陽已經漸漸落了下來,淡紅的暮光,照耀在朱紅的宮牆上,漸漸暈開,讓他四周的耐寒矮株與大殿建築都被蒙上了一層紅色,不吉祥的紅色。

  范閑雙手負在身後,面色平靜,若有所思。今日所思盡在太子,正如先前那一瞬間的感覺,此時細細想來,范閑才察覺到,包括自己在內的五位皇子中,其實最可憐的便是太子,這位東宮太子比自己的年紀只大一點,自己出生之前葉家覆滅,而太子呢?

  ***

  在葉家覆滅四年之後,京都流血夜。太子母系家族被屠殺殆盡,他的外公死于自己的父親之手,他失去的親人遠比自己還多。從那以後,太子就一個人孤獨地活在宮中,一直生活在緊張與不安之中,唯一可以倚靠的,便是疼愛自己的太后和皇后。

  不,皇后不算,正如父親當年說過的那樣,皇帝之所以不廢后,不易儲,正是因為皇后極其愚蠢。外戚被屠殺乾淨,這樣一個局勢正是皇帝所需要的。

  太子所能倚靠的,只有太后,而當他漸漸長大,因為宮廷的環境與皇后對當年事情的深刻記憶,造就了這位太子中庸而稍顯怯懦的性情,他沒有朋友,也不可能有朋友,只有沉默著。

  然而慶國的皇帝不願意自己挑選的接班人永遠這樣沉默下去,所以他把二皇子挑了出來,意圖把太子這把刀磨的更利一些,最後又把范閑挑了出來,打下了二皇子,繼續來磨太子。

  這樣一種畸形的人生,自然會產生很多心理上的問題。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太子似乎是選擇了後者,然而他的本心似乎並沒有太過恐怖的部分。

  范閑走到宮牆之下,回首看著巍峨的太極大殿在幕光之中泛著火一般的光芒,微微眯眼,心裡歎息著,自己何嘗想站在你的對立面?

  太子和二皇子比較起來,其實范閑反而更傾向太子一些,因為他深知二皇子溫柔表情下的無情。

  然而他可以嘗試著把二皇子打落馬下,從而保住對方的性命,卻不能將同樣的手段施展在太子的身上。因為太子的地位太特殊,他要不然就是入雲化為龍,要不然就是鱗下滲血墮黃泉。

  二皇子必須做些什麼,才能繼承皇位,所以他給了范閑太多機會。而太子卻恰恰相反,他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能做,才會自然地繼承皇位,一旦太子想透了此點,就會像這一年裡他所表現的那樣,異常聰慧地保持著平靜,冷眼看著這一切。

  然而平靜不代表著寬厚,如果范閑真的被這種假像蒙蔽,心軟起來,一旦對方真的登基,迎接范閑的,必然是皇后瘋狂的追殺報復,長公主無情的清洗。

  到那時,太子還會憐惜自己的性命?

  只是二皇子沒有被范閑打退,太子也沖了起來……他輕輕地攥了攥拳頭,讓自己的心冰冷堅硬起來,暗想,這世道誰想活下去都是不容易的,你不要怪我。

  他最後看一眼如燃燒一般的皇宮暮景,微微偏頭。這一切一切的源頭,其實都是那個坐在龍椅上的中年男人。

  范閑忽然生出一絲快意,他想看看那個中年男人惱羞成怒發狂的模樣,他想破去皇帝平靜的偽裝,真真撕痛他的心。

  說到底,大家都是一群殘忍的人。

  ***

  這一日天高雲淡,春未至,天已晴,京都城門外的官道兩側小樹高張枝丫,張牙舞爪地恐嚇著那些遠離家鄉的人們。

  一列黑色的馬車隊由城門裡魚貫而出,列於道旁整隊,同時等著前方那一大堆人群散開。一個年輕人掀簾而出,站在車前搭著涼篷往那邊看著,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這又是為什麼?」

  年輕人是范閑。時間已經進入二月,他再也找不到更多藉口留在京都,而且在這種局面下,他當然清楚自己離開京都越遠越好,事後才不會把自己拖進水裡。只是思思懷孕這件事情,讓他有些頭痛——後來府中好生商量了一下,決定讓婉兒留在京都照顧,讓他單身一人再赴江南。

  今天就是他離開京都的日子,有了前車之鑒,他沒有通知多少人,便是太學裡面那些年輕士子們也沒有收到風聲,這次的出行顯得比較安靜,多了幾分落寞。

  范閑看著官道前方那些正在整隊的慶國將士,微微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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