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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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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很喜歡你的這兩句話,讓你做這個澹泊公,是什麼意思,你應該清楚。」皇帝靜靜看著自己最成才的私生子。 范閑低頭思忖少許後,認真說道:「要明志,少慮。」 「不錯。」皇帝平靜說道:「要清楚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卻要少考慮自己能夠做些什麼。」 純臣?孤臣?其實意思很簡單,做皇帝的臣子,不煩不憂,澹泊度日罷了。 范閑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臉上的笑容顯得極為誠懇與放鬆,開口說道:「知道了。」 君臣應對,說知道了這三個字的角色應該是皇帝,但范閑就這樣清清楚楚說了出來,卻也並不顯得如何異樣,皇帝也沒有什麼不高興的神色。一旁服侍著的姚太監滿臉平靜,他在這兩年裡已經見慣了陛下對范閑的與眾不同。 皇帝揮揮手,姚太監一佝身,退出禦書房。 沉默片刻之後,皇帝冷冷說道:「至於今天禦史入監察院一事,你以後會明白。朕知道你的心是好的,只是朝政之事,不以人心為轉移。」 范閑知道此時人少,不能撒潑撒嬌硬抗,只得沉默。 皇帝又緩緩說道:「還是那句話,朕知道你的心,所以昨天夜裡的事情,朕很是歡喜……只是朕未曾想著你會如此用力,有些意外。」 范閑喉嚨裡有些乾澀,斟酌少許後,肅然應道:「大河還未決堤,我先把水引走,免得黎民受苦。」 皇帝看著范閑的臉,一言不發,許久之後,欣慰地點了點頭:「只是你想過沒有?水全部被你抽幹了,可是日後又有活水注入,誰知道日後那水會不會再次漫過江堤?所以朕以為,總是要看下去,看到山塌地陷,堤岸崩壞的那天,才知道那河中的水是會順伏著向下游去,還是會……無恥地衝破朕這道大堤……你這孩子,面上扮個兇惡模樣,心中卻總有柔軟處。」 皇帝的臉冷漠了下來,繼續說道:「朕這一生,所圖不過二事,天下,傳承,朕不將他們的心看的清清楚楚,如何能放手去打這天下?你不要再動了,陪著朕看一看。」 范閑沉默警悚,不敢回話,皇帝最先前的話語警告味道十足,澹泊公,永遠只能是個公爺,而要自己陪他看下去,又讓自己保持平靜,不再打擊二皇子與太子一系,這又算是許了自己這一生的榮華,無上的信任。 「另外,不要和小乙折騰了。」皇帝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小乙于國有功,乃軍中猛將,朕不願意他折損在這些事情當中。」 范閑微微一凜,心想自己和燕大都督結下不解之仇,這怎麼緩和,再說燕小乙就算于國有功,可是畢竟與長公主交往太深,難道皇帝就根本一點不害怕?他此時終於確定,昨夜派洪公公前來破局的,不是太后,正是皇帝本人,所以愈發疑惑。 「武議上,如果大都督向我挑戰?」他看了皇帝一眼,擔憂問道。慶國尚武,今年武議再開,如果燕小乙殿上向范閑挑戰,皇帝總不可能當著百官之面說范閑乃是皇子,不得損傷這種話。 「燕小乙等不到武議便會離開。」皇帝說道。 范閑眉頭一皺,說道:「可是大都督將他兒子的死記在我的帳上……」 皇帝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說道:「是你殺的嗎?」 范閑誠懇回答道:「此事確實與臣無關,臣不敢陰殺大臣之子。」 皇帝大聲笑了起來:「好一個不敢陰殺,昨天夜裡殺的那些算是……明殺?」 范閑臉色一紅,說道:「昨夜動的,都是些江湖人物,和朝廷無關。」 皇帝沉默了片刻後說道:「在元台大營動手的,是東夷城的人,所以朕有些好奇,那邊會不會出什麼問題,朕想看看,小乙是不是一個聰明人。」 范閑面色平靜,心裡卻在叫苦,十三郎啊十三郎,你可算是把皇帝陛下也騙著了,皇帝陛下明顯因為這個錯誤的信息來源,而做出了一個錯誤的判斷,偏生范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去提醒他。 「至於小乙的問題,朕還必須提醒你,軍隊……是不能大亂的。」皇帝的眼神變得幽深了起來,開口歎息道:「西邊的胡酋們……又鬧起來了。」 *** 西邊胡人鬧事? 范閑愕然抬頭,看著皇帝那張微有憂色的臉頰,一時間震驚的不知該說什麼。二十年前皇帝帶兵西征,已然將西胡殺的民生凋零,加上前幾年大皇子領著大軍在西邊掃蕩,更是讓西胡好不容易凝結起來的一些生氣全數碎散。 胡人怎麼又鬧起來了?而且就算鬧起來,以慶國的軍力之盛,將領之多,皇帝也不至於因為外患而擔心軍心不穩。 范閑自幼在慶國長大,當然知道慶國建國之初,很是被西胡欺淩了些歲月,胡人始終是慶國的大患,只是這二十年間,在慶國皇帝的強力鎮壓之下,才變得有些不屑入慶人談資。 皇帝看著范閑吃驚的表情,嘲弄地笑了笑,說道:「我大慶連年受災,旱洪相加,雪災又至,偏生西胡那邊這兩年風調雨順,草長馬肥……當然,若僅是如此,區區胡蠻,也不至於讓朕如此小心,只是……你可知道,我大慶雪災之前,北齊北邊的那些雪地蠻子們也遭受了數十年來最大的一次凍災?」 范閑皺著眉頭,忽然想到大半年前在杭州的湖邊,海棠朵朵曾經憂心忡忡向自己提過的那件事情,那些北蠻子們確實遭了雪災,牛羊馬匹凍死無數,只是……北蠻西胡相隔甚遠,這和慶國又有什麼關係? 皇帝說道:「難怪北齊的皇家,敢把上杉虎留在上京城中,卻不擔心北蠻南下,原來有老天爺幫他們……那些北蠻子被凍的活不下去,又礙於上杉虎多年之威,不敢冒險南下,只好從祁連山處繞行,想謀個活路……胡人逐水草而居,那些北蠻經歷半年的大遷移,如今終於到了西胡境內,雖說二十萬部族裡只活下來了四萬多人,但能在風雪之中,險途之上活下來的……都是精銳。」 范閑雙眼微眯,眼前宛若浮現出無數部族驅趕著瘦弱的羊馬,卷著破爛的帳篷,在風雪之中,沿著那高聳入雲的祁連山脈,拼命尋找著西進的道路,一路上凍屍連連,禿鷲怪叫。 這是何等樣壯觀慘烈的景象,這是何等樣偉大的一次遷移。 「西胡怎能容忍有北方部族過來?」范閑擔憂說道。 皇帝笑了起來,笑聲裡夾雜著無窮的自信與驕傲:「西胡早就被咱們打殘了,哪裡還敢去啃這些外來的雪狼……雖然西胡人數要多許多,可是幾場大戰下來,雙方終究還是結成了聯盟。」 范閑歎了一口氣,如果胡人們真的結盟,那鄰近西胡的慶國,自然會受到最大的威脅,難怪皇帝在軍方的處置上會顯得如此小心。 看出了范閑的擔憂,皇帝平靜說道:「你在想什麼?」 「臣在想,這些情報只怕還屬絕密……只是大戰只怕會來臨,臣……願上陣衝鋒。」范閑說的不是假假的漂亮話,他是很想去過過縱馬草原的癮,只是……這朝廷內部的問題似乎大家還沒有解釋。 皇帝嘲諷笑道:「不要以為你是個武道高手,便可以去領兵打仗求軍功……大戰一起,千萬人廝殺,除非你是流雲世叔,不然仍然是個被亂刀分屍的命。」 范閑苦笑了一聲。 皇帝微頓了頓,平靜說道:「胡蠻不足懼,朕從來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裡……只是北蠻既然遷移,北齊那邊受的壓力頓時小了,朕不得不將眼光往北邊看去。」 范閑馬上明白了過來,皇帝的目光,果然還是比自己要轉移的快些,在這個世上,真正堪做慶國敵人的,還是只有北齊,尤其是如今北蠻既去,北齊沒有了後顧之憂,誰知道那位小皇帝會不會動什麼別樣心思。 皇帝最後緩緩說道:「小乙不日內便會北歸……因為,北方那位小皇帝終於說服了太后,讓上杉虎起複了,大營正沖燕京。」 范閑眼瞳裡震驚一現,馬上斂了回去。 *** 皇宮之外,那輛黑色的馬車上,范閑揉著自己的眉心,有些難受,一方面是疲憊過頭,一方面是今日在宮中聽到了太多的壞消息。正如皇帝所言,西胡那邊沒有幾年的休養生息,不可能對慶國造成實質的威脅,可是北齊那邊……上杉虎複出! 上杉虎,范閑想到這個人名便頭痛,他雖然沒有親眼看見那一場雨夜長街上的刺殺,可是卻一直深深明白那位天下名將的厲害。 燕小乙去北方,能夠抵擋住上杉虎嗎?更何況,小乙兄新近喪子,只怕與朝廷會逐漸離心,皇帝倒是也不怕燕小乙真的一瘋投了敵人。 至於范閑為什麼如此警惕上杉虎的複出,其實原因很簡單。在上京城中,他狠狠地陰了上杉虎一道,讓他慘死無數手下,深夜裡一聲「殺我者范閑」,只怕直至今日還回蕩在北齊上京城裡,更何況上杉虎的乾爹肖恩大人是被自己逮了再逮,殺了又殺…… 在這件事情中,范閑才是上杉虎最大的仇人,沈重只是個小角色,可上杉虎為了復仇,在雨夜中一槍挑了沈重,日後若真在疆場上相見,上杉虎會如何對付自己? 范閑在馬車中悲哀想著,這天下,敵人何其多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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