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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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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簾被緩緩掀開,王羲滿臉歉意走了進來,在那柄長弓的威脅下不敢再進一步,只是站在門口,歎息道:「對不起。」 燕慎獨瞳孔微縮,看著面前這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人物,他的目力驚人,早已認出,此人正是那個雪夜族學前,替范閑擋了自己偷魂一箭的青幡客。 他清楚,雖然自己在守備師裡的身份保密,並沒有太多護衛保護自己,但是在這樣一個深夜裡,對方竟能通過元台大營的層層戒備,悄無聲息地靠近自己的營房,這份身手,異常高絕。 如果以往日裡燕慎獨的習性,此時弓上這一箭他早已射了出去,對於任何想來偷襲自己的人,燕慎獨都會讓對方失去生命。 但很奇怪,面對著這個奇怪的人物,燕慎獨沒有松弦,只是冷冷說道:「你是何人?」 王羲緩緩低頭,抱歉說道:「我叫王十三郎,奉命前來殺你。非我願意,實是不甘。」 燕慎獨用箭尖瞄準那人的眉心,雙手穩定,弓弦一絲不顫,似乎再拉一萬年也不會有一絲力疲。 箭尖所攜的殺意已然映在對方的心神中,他不認為天下有誰能逃過自己這一箭,所以聽到對方自承是來殺自己的,燕慎獨非但不慌,反而多出一絲冷厲:「范閑?」 王羲行了一禮,無奈說道:「除了他,這世上還有誰能逼著我殺人來著?」 營房外的雪早已停了,但入夜後,風聲又起,呼嘯著有如山間野獸的絕望哀鳴,穿過厚厚的棉簾,擊入人們的耳膜。燕慎獨看著面前這個滿臉歉意的人,心中湧起一股寒意,為什麼這個十三郎的臉上,竟是看不到一絲緊張與殺氣,而只有無窮的悲痛與內疚。 一個暗殺者,他需要內疚什麼? 內疚殺死自己? 燕慎獨心神不亂,卻冷了下來,對方如果不是故弄玄虛,那便是一定有殺死自己的能力。就像是在山中獵獸一般,面對一個孩童的箭枝,一只有厚皮的熊瞎子會依然穩定地蹭著樹皮,無比舒服,因為熊瞎子知道,那箭射不死自己。 自己這箭能不能射死面前這位十三郎? 燕慎獨平生第一次對於自己手中的箭產生了懷疑,因為在那個雪夜之中,青幡曾動。 「能說說話嗎?」王羲歎了口氣,舔了舔自己異常乾燥的嘴唇,說道:「我不一定要殺你,如果你肯跟我走,從此不摻和這天下的事情,廢了自己武功,斷了與世人的聯繫,讓世人以為你死了……范閑也就消了這口氣,他的目的達到,我就不用殺你了。」 燕慎獨沒有笑,只是覺得很荒唐。 於是他鬆手。 箭如黑線,倏忽而去,前一刻似乎還在燕慎獨的弓弦之上,下一刻已經到了王羲的面前! 然後燕慎獨看到了一個令他心頭大驚的景象,只見王羲腳下微動,連踏三步,三步之後,整個人又回到了先前站立的地方。 那枝箭呢? 那枝挾著無窮厲風的羽箭擦著王羲的臉頰而過,穿過厚厚的棉簾,嗖的一聲射入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與四處呼嘯的風聲一合,再也聽不見了。 看似簡單的三步,但燕慎獨的眼瞳已然縮緊,看出裡面的玄妙。在如此短的距離內,能夠避開自己的疾速一箭,需要的不僅僅是恐怖的反應速度,還有與之相配的絕高真氣控制! 對方到底是什麼人?這樣一個高手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怎麼會替范閑賣命? 三個疑惑湧上燕小乙的心頭,然而他的手下卻沒有絲毫變慢,早已射出三枝羽箭,化作三道電光,向著王羲的上中下三路射去,而他的人卻是一提小刀,翻身而起,劃破後方的營布,遁入了黑暗之中。這一系列動作以及三枝連珠箭已經耗去他太多精力,他沒有餘力呼救,而且也知道營中將士就算趕了過來,也不可能在這個神秘算命者的面前將自己救下來。 營帳之後,燕慎獨仍是持弓凝箭,卻未射出,像看著鬼一樣地看著面前的王羲,他不知道對方是怎樣躲過那三枝箭,又怎樣趕在自己之前堵住了後路。 好在燕慎獨眼尖,看見了王羲衣袖裡滴滴流下的鮮血,對方受傷了,這個事實讓燕慎獨的心氣為之一振,看似玄妙的步法,也不可能完全躲過燕門神箭! 天未落雪,風呼嘯而過,捲起地面殘雪,與落雪並無二致。 王羲低頭看了自己浸出鮮血的衣袖一眼,搖了搖頭,說道:「我是真不想殺人。」 「那你為何來?」燕慎獨眯眼,冷冷問道。 「因為……」王羲有些疑惑地望著頭頂的夜空,「因為我必須幫助范閑,為了這個天下的安寧,為了整個大陸的平衡,為了家鄉,還是為了什麼?我必須幫助他。」 「天下之安寧寄於一人之身?范閑不是陛下……」燕慎獨左腿向後微屈,將將抵著自己的箭筒,一面說話,一面暗自準備著。 「我家裡已經沒人了。」王羲歎息說道:「要讓天下安寧,我必須幫助他,便只好對不起你……但凡大時代,總需要小人物的犧牲。」 小人物?燕慎獨從來不這樣看自己,他是大都督的兒子,燕門箭術的傳人,日後天下的風雲人物,眼下只是殺了一個神廟的二祭祀,自己的光彩還沒有完全釋放出來,又怎能死去? 王羲再次抬頭望天,似要通過天上的厚厚層雲望到那片星空,幽幽說道:「希望我沒有幫錯人。」 抬頭望天,如此良機怎能消逝。 燕慎獨凜然挺身,控弦而射,連發七箭,然後單手摸至箭筒,抽出最後一根箭……上弦,扣弦,射出! 七箭在前,殺意最濃的一箭卻隱於最後。 燕慎獨再沒有如今天這般滿意自己的修為,能射出這樣的七一之數,已是他此生所能達到的頂峰,甚至比父親當年還要更強悍一些,如此恐怖的箭襲,他相信,就算對面站的是范閑,范閑也躲不過去。 但他忘記了一點,所有人的戰鬥方式是不一樣的。如果范閑想親自殺他,一定會很陰險地下毒再下毒再下毒,貼身刺了再刺,根本不會給他任何發箭的機會。 如果是范閑來殺他,燕慎獨一定無法保留全屍,會死的很窩囊,很難看。 而這位王十三郎看似溫柔有心,選擇的作戰方式竟是與他外表完全不一樣的勇猛而恐怖。 是的,很恐怖。 王羲直接撲了過來,像一隻黑夜裡飛騰起的大鳥,雙翅一展,勁風大作,視而不見直刺自己身體的七枝羽箭,雙瞳放著敏銳的光芒,右手一探,直接捉住了最後方那柄恐怖的箭枝! 噗噗數聲起,那些箭刺穿了王羲的身體,只是他的身體在空中遊動著,沒有傷到要害部位,只是從肩下臂上穿過。 哧的一聲,最後那枝箭從王羲的右手中滑動著,就像是負著重力的車輪在粗糙的道路上碾壓,帶著一聲極難聽的摩擦聲。 夜空之中似乎升起一股淡淡的焦灼味道,王羲的右手被那閃電一箭的疾速磨的糊了,這種高溫意味著怎樣的高速? 然則,那枝箭終於在即將刺進王羲眼窩前停止了,只有一寸。他就這樣生生用一隻血肉之手握住了這枝箭! 他的人也已經如飛鳥一般掠到了燕慎獨的身前,只有一尺。 王羲悶哼一聲,反腕,將箭尖插入燕慎獨的心窩裡,出手如電,避無可避。 燕慎獨踉蹌著倒下,看著胸口的血與箭,看著面前這個渾身流血的暗殺者,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話來,就這樣箕坐在自己的營房前,身體無力地抽搐了幾下。 他忘了父親曾經教育過他的事情,身為箭客,武器的有效距離決定了生死,自己還是離面前這人太近了。 王羲喘息著站在他的面前,看著呼吸逐漸微弱的箭手,說道:「小箭兄,安心上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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