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五六八


  許久之後,如今的四處主辦,日後的監察院提司接班人小言公子言冰雲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來,然後回身很溫柔地將門合上。

  他坐到了父親的對面,接過了那張白色的布條,看著上面的內容,一向冷若霜枝的雙眉也忍不住皺了起來。

  ***

  「那個活口……樞密院根本不敢接手,兩邊打了半天的官司,都知道燙手的厲害,誰也不敢放在自己的衙門裡,就是生怕這個人忽然死了,提司大人會發瘋。」

  言冰雲憂慮說道:「就算我能想出法子,將那個人殺了滅口,可是……小范大人知道了怎麼辦?」

  言若海歎了口氣,說道:「老爺子既然找上門來了,這件事情總是要做的。」

  言冰雲看著父親,也歎了口氣,說道:「如果……將來提司大人知道山谷外的狙殺……我們明明事先就知道,卻不管不問,他會不會把我們的房子拆了,將我們父子二人砍了?」

  言若海一怔,看著自己的兒子,再次歎了口氣,歎息裡滿是無奈之意,說道:「這有什麼法子?院長大人交待下來的事情,我們總不可能不做,小范大人如果要殺我們……我們只好建議他先去把那把輪椅拆了再說。」

  言冰雲一向冷漠的臉上也忍不住多出了一絲煩惱之意,半晌後說道:「父親是什麼時候從軍中到的監察院?」

  「有三十年了吧。」言若海想著往事,皺眉說道:「我在軍中雖然不出名,但暗底裡卻是秦老爺子的親兵,只是埋在營中,一直沒有起什麼作用。」

  言冰雲搖頭歎道:「難怪老爺子這麼信任你,不過父親一直在監察院裡做到今天這個地位,想必老爺子心裡也是很得意當年的安排。」

  言若海第三次歎氣,臉上似笑非笑說道:「可問題是……我在入軍之前,就已經是監察院的密探了,只能說……秦老爺子的運氣不怎麼好。」

  言冰雲低頭說道:「院長大人果然一切智珠在握,算無遺策,只是我不明白,明明可以阻止的事情,為什麼非要眼睜睜看著這些事情發生呢?」

  ***

  京都郊外的陳園之中,陳萍萍坐在輪椅之上打了個哈欠,對身邊滿臉憤怒的費介說道:「你急什麼急?大清早的就要來殺我?他是你最疼的徒弟,難道就不是我最疼的接班人?」

  費介眼中的幽火燃燒著,冷冰冰說道:「你到底要做什麼?范閑差點兒就死了!」

  陳萍萍咕噥了兩句,用那極有特色的微尖聲音說道:「為什麼?當然就是為了這個事實,這個既定的事實……人人都說我是陛下的一條狗,但其實,那位老爺子才是陛下最大的忠狗……沒有點兒真正的鮮血噴湧出來,怎麼能讓狗主人捨得打狗?」

  陳萍萍拍拍雙手,舔著微幹的嘴唇說道:「而且我一直很好奇,我把陛下的狗兒們都趕到了院子裡面亂吠,陛下變成了孤家寡人,他能怎麼辦?」

  §卷六 第三十七章 人在廟堂,身不由己

  「怎麼辦?」費介的眼瞳的那抹異色愈發濃烈了,亂糟糟的頭髮,就像火苗一樣燃燒著,「傻子才知道怎麼辦,只是院長,我必須提醒你一聲,就算你將自己藏的再深一些,可是已經牽連進了這麼多人,將來一旦出事,陛下總會懷疑到你。」

  陳萍萍輕輕拍拍自己像凍木頭一樣的膝蓋,伸起兩根手指,微屈一根說道:「你說的情況是……陛下勝了,這樣他才有可能疑心到我。我從來不否認這點,因為事實就是,我雖然掌握了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秘密,卻依然有百分之一的地方觸碰不到。」

  「比如帝心。」

  「所以我會選擇割裂,不如此不足以說服,不足以讓那孩子在事後依然可以很幸福地活下去。」

  割裂是用血與火來割裂,是用最真實的死亡氣息來割裂,費介是當年的老人,又一直在監察院裡身居高位,毫無疑問,他是這個世界上對於陳萍萍真實想法掌握的最清晰的那個人,雖然對於院長大人的最終目的,費介依然疑惑,但對於割裂這兩個字,他馬上就聽明白了。

  待若干年後,山谷裡的狙殺,就會像是一層紙,又會像是一塊布,一塊黑布?遮掩住陳萍萍的心,替某位年輕人擋住來自龍椅上灼人的懷疑目光。

  「如果陛下敗了怎麼辦?」這是費介最擔心的問題,陛下畢竟是范閑的老子,如果他勝了,至少目前看上去忠心不二的范閑,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可一旦是長公主那邊得了天下,范閑想死,只怕都沒辦法死的太好看。

  「不要低估范閑這孩子。」陳萍萍屈回最後那根手指,並不怎麼大的右手握成了一個硬硬的拳頭,「范閑就像這只拳頭,他是有力量的,而且五根手指都收在掌心裡,就像是一記記伏筆,這孩子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我不是很清楚,但我隱約能猜到。」

  「手指頭露在外面,容易被人砍掉,捏在拳頭裡就安全的多,隨時可能彈出去打人一個暴栗。」陳萍萍尖聲笑道:「我們這些老頭子不死,長公主那瘋丫頭怎麼可能輕輕鬆松控住天下?范閑將自己的兄弟妹妹都送到北齊,私底下又和北邊做了那麼多事,這是為什麼?不就是在準備這一切嗎?他那心思瞞得過旁人,難道瞞得過我?」

  這話說的實在,范閑暗底下往北方轉移力量,所憑恃的依然是監察院的資源,陳萍萍身為監察院祖宗,哪裡有猜不到的可能?

  陳萍萍微低著頭,將膝上的羊毛毯子往上拉了拉,說道:「這傢伙其實想的比朝中所有人都遠,後路安排的比所有人都扎實,我敢打賭,就算日後他在南慶呆不下去了,這天下依然要因為他而改變,北齊的底子還在那裡,你自己想一想吧。」

  費介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許久之後幽幽歎道:「這是叛國。」

  陳萍萍譏笑說道:「國將不國,何來叛字?更何況對那孩子來說,這國實在也沒有什麼好依戀的。」

  費介明白院長大人的心理感受,仍然忍不住搖搖頭:「難道范閑已經掌握了內庫的秘密?」

  「我不清楚。」陳萍萍低頭說道:「不過在江南呆了一年,這小子要是不想法子把內庫裡的那些製造工藝捏到自己手上,我根本就不信。」

  范閑如果此時在場,一定會對這位老跛子佩服的五體投地,自己的所思所想,竟是完全被對方猜中了。

  「如果將來真的大亂,范閑逕直投了北齊。」陳萍萍歎息著,「就算咱們大慶朝心裡極為不爽,可是就憑長公主和葉秦兩家,難道就能把北齊滅了?此消彼漲,國運轉換,只怕天下大勢將要顛倒過來了。」

  費介搖搖頭:「不過是個內庫罷了,就算范閑有能力掌握一半的工藝,也只不過能讓北齊朝廷多掙些錢,改變不了什麼。」

  「改變不了什麼?」陳萍萍嗤之以鼻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錢更重要的事情了,小姐當年便是這般說過……只是小姐不像范閑這般貪財和狠辣而已。」

  「范閑真的會這麼做嗎?」費介歎息道:「可他畢竟是咱們大慶人,去幫助敵國……我不怎麼相信。」

  他接著說道:「那他還不如選擇站在陛下的身邊,替陛下將朝廷打理好。一去異國為客卿,即便北齊重他,也不過是個沒有人身自由的寵臣罷了,有何好處?」

  「說來很奇妙。」陳萍萍微笑說道:「雖然我一直沒有對他明言過什麼,相信范建也不會說什麼,但范閑對於陛下一直似乎有個隱藏極深的心結……這孩子能忍,忍到我也是最近才察覺到這點。既然有心結,也就難怪他一直在找退路……范若若如此,范思轍如此,如果年前范尚書真的辭了官,我看范閑會直接安排他回澹州養老。」

  「澹州那個地方好,坐船到東夷城不用幾天,我大慶朝的水師都沒法攔……從東夷城到北齊就更近了。」

  費介搖了搖頭:「想的太玄乎了,范閑再如何聰慧,也不過是個年不及二十的年輕人,怎麼會將事情計算到那麼遠的將來?再說先前我也說過,北齊畢竟是異國,他有什麼把握可以獲得北齊皇室的信任?有個老子當皇帝不好……偏要去當別人家的大臣。」

  「這只是我的猜測。」陳萍萍眨著有些疲憊的雙眼,說道:「誰知道將來會怎麼發展呢?不過關於北齊會不會接納南慶的逃臣,這個我想范閑心裡應該有數,至少在最近這兩年,他沒必要思考這個問題……不要忘了那個叫海棠的村姑,范閑這小子花了這麼大氣力,騙這麼一個貌不驚人的女人上手,要說這小子沒點兒陰謀想法,我是不信的。」

  遠在京都養傷的范閑會不會覺得很冤枉?

  「至於北齊皇室……」陳萍萍皺眉道:「那位太后已經快撐不住了,苦荷一直沒有說話,她自己娘家最得力的年輕一代都投到了小皇帝的手下,再過兩年,北齊小皇帝便會大權在握,而……不知道什麼原因,那位小皇帝還真是信任范閑,那麼多銀子放手不管……想不通,想不通。」

  「或許,不,不是或許,在那個時候,我早已經死了,管那麼多做什麼?我只是覺得很欣慰,欣慰于范閑沒有辜負我的培養。」

  「在院子裡,我曾經對他說過幾句話,要他將自己的眼光放高一些。」

  「他做的不錯,雖然說細節上經常出問題,但在大勢的構劃上做的準備很充足。」陳萍萍老懷安慰道:「在京都裡鬧來鬧去,也不過是一國的事情,他現在的心已經放在了天下,僅這一點,他就天然比李雲睿要高上一個層次,開始接近咱們偉大的陛下了。」

  費介想了會兒後,說道:「院長今天又把我說糊塗了,我只是想來問山谷裡狙殺的事情,沒有想到扯到天下。」

  陳萍萍笑了起來,說道:「我看你這時候最好去范府看看你那徒兒的傷勢。」

  費介搖了搖頭,準備離開。

  陳萍萍忽然說道:「告訴他,他走不成,至少在我還沒死的時候。」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