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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四


  皇后靜靜地看著他,半晌之後說道:「不要擔心,陛下不會疑你,因為……我們本來就沒有這種實力。」

  太子啞然,直到此時他才醒悟過來,在朝中這些勢力當中,就屬自己的力量最為薄弱。這一方面是因為老二這若干年來的鬥爭,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自己失去了長公主這個強助,還有個原因就是范閑的存在。

  他苦笑了起來:「沒想到如今反而成了個好事,母后說的對,本宮可沒有辦法調動軍隊去殺人。」

  「只是……」太子的眼中閃過一絲嫉恨,「如果范閑死了就好了。」

  好一個范閑!在江南打明家的家產官司,卻偏偏要往嫡長子沒有先天繼承權的大是非上套,你以為你想的什麼,本宮不清楚?太后不清楚?太后已經開始生氣了……太子冷笑著,心裡十分感激那個不知名的勢力,在這樣一個情況下,居然敢於正面狙殺范閑,幫助京都裡的許多人做了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情。

  ***

  有很多人在這個夜裡猜測著,究竟是哪個勢力如此膽大妄為,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京都近郊謀殺天子寵臣。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長公主,因為似乎只有這位貴人才有這樣的瘋狂,才有這樣的膽量,才有這樣的實力。

  「很遺憾這次沒有成功。」在京都一間幽靜的王府中,慶國最有實力、也是最美麗的那位女人正懶洋洋地躺在矮榻之上,榻腳生著一個火籠,暖氣升騰著。

  李雲睿雙眼微眯,眸子裡盡是懶散之意,她望著坐在下手方的二皇子微笑說道:「不過這事兒與本宮無關,本宮還不至於愚蠢到這種地步,要對付范閑,有的是簡單的法子。」

  二皇子微微一怔,其實從聽到山谷狙殺的消息時,他就以為是長公主做的,算來算去,也只有她才有這樣的魄力,才敢不看陛下的臉色,甚至他在隱隱懷疑,這件事情是不是得到了太后祖母的默許。

  不料聽到了長公主很直截了當的否認。

  「當然,本宮很感激那位。」李雲睿微笑說著,三十幾歲的婦人卻沒有絲毫花朵將殘的味道,反而是濃媚無比地開放著,每一眯眼,每一轉腕,一股風流味道自然透出,她歎息著:「如果能將我那女婿殺死也不錯,山谷狙殺,簡單,粗暴,直接,有軍人風格……我喜歡。」

  她的話語忽然停頓了下來,二皇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室內盡是一片無言的感歎。

  許久之後,長公主才緩緩搖頭說道:「這樣都殺不死他……究竟是他運氣夠好,還是怎樣?」

  二皇子與長公主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不安與自嘲,范閑……真是一個怪物,運氣好到不能再好的怪物,或者說,所有人在如此重視他的今天,依然低估了他的實力。山谷裡狙殺的細節,早已到了這些貴人們的案頭,對於在那樣的狀況下,范閑不止活著回到京都,還將狙殺者全部殺死,並且抓到了一個活口,所有勢力都感到了無比的震驚。

  甚至有一絲隱隱的畏懼。

  長公主沒有畏懼,只是淡淡想著,如果,只是如果,沒有當年牛欄街那件事情,這個世界該是怎樣的美妙。

  ***

  「繼續和東宮搞好關係。」長公主像教訓自己孩子一樣教訓著二皇子,「我們需要他的名義來說服太后。」

  二皇子點點頭,終於忍不住心頭的強烈疑惑,問道:「究竟是誰動的手?總不可能是陳院長忽然患了失心瘋吧。」

  「五架守城弩的編號已經查清楚了。」長公主嘲諷望著二皇子,「是你那小妻子娘家的東西。」

  二皇子堅定地搖搖頭:「葉家的勢力遠在定州,就算二百強者連夜突襲,也不可能完全不驚動京都守備和監察院,至於這五架守城弩,更是……荒唐。」

  「朝堂之上,從來不管荒不荒唐。」長公主嘲諷說道:「陛下和監察院要發洩怒氣,在找不到出口的情況下,葉家必然成為這個出氣筒。」

  二皇子沉忖少許後,鎮定說道:「請姑母出手。」

  葉家雖然遠在定州,因為懸空廟一事屢遭打壓,但畢竟還是軍中的實力派人物,如今又與二皇子成為一家人,當此危局,二皇子自然不願意葉家因為范閑遇刺一事再受打擊,就算為了將來的大事,葉家也要保下來。

  「我不是神仙。」長公主平靜說道:「天子之怒,又豈是宮中這些婦人幾句話就能擺平?」

  她靜靜地看著二皇子,說道:「不說葉家,你自己也做好準備吧。我瞭解我那皇帝哥哥,這次他一定會很生氣,而且如果到最後他都找不到事情的根源,也許他會普降恩霂,讓所有人都不快活。」

  二皇子低頭,知道很多人要倒黴,不過他也不怎麼擔心,反正事情與己無關,仍然是堅持問道:「到底是誰?姑母……這件事情很緊要,莫瞞孩兒。」

  長公主的眼神依然平靜著,唇角卻翹起了好看的、微嘲的曲線。

  「所有人都知道我與范閑不對路,因為我要保你,而范閑在江南已經亮明車馬要保老三上位。」

  長公主微笑說道:「但你我都清楚,山谷裡的事情不是我們做的,這事情就很明瞭了。」

  「為什麼不對付老三,只想殺死范閑?」

  「這就說明,這次狙殺與那把椅子無關。」

  「只和范閑本身有關。」

  「而和范閑有關的事情,足以引動軍方某位大人物動手,除了那把椅子之外,就只有當年的那個女人。」

  「那位軍方的大人物為什麼會因為那個女人而要殺死范閑?」

  「肯定是因為他知道如果范閑將來真的上位,或者是扶助老三上位……一旦知道了某些事情,肯定會為那個女人讓他們的家族完蛋。」

  「如此看來,那位軍方的大人物,一定與當年那個女人的死亡有關。」

  不需要抽絲剝繭,長公主只是緩緩一句一句說著,就像是在說家常一般,便無比接近地靠攏了事情的原初真相。

  「可是……京都流血夜?」二皇子皺眉說道:「參與過葉家之事的人,不是死光了嗎?」

  長公主嫣然一笑,半晌之後說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死了嗎?」

  她的眉宇間忽然現出一絲狂熱之意,「而且如果我沒有發瘋的話,既然那位軍方的大人物能夠一直光彩無比地活到現在,當年那個女人的死,只怕還沒有這麼簡單……噢,我越來越佩服他了,比小時候更佩服。」

  二皇子嘴唇發幹,知道姑母佩服的是誰,而且內心深處也為姑母的推斷而感到無比震驚,事情的真相如果真是這樣,那只能說姑母的這顆心,實在是太過敏巧可怕。

  只是他也無法確定這一點,半晌後皺眉說道:「可是……聽消息,在范閑回京的路上,大都督那位公子,曾經射過一箭。」

  長公主輕笑著:「你也清楚,那位軍方的大人物雖然天天躲在府裡,可手卻在外面伸著,燕小乙的兒子一直在他手下藏著,這一次看來……這位大人物也怕陛下真的查出他來,硬生生地想拖著咱們下水。」

  二皇子歎了一口氣,說道:「如此看來,竟是所有的人都想范閑死了,真不知道父皇會怎樣處理。」

  「要謝謝你的父皇。」長公主微笑說道:「他將范閑變成了一個孤臣,同時卻自覺不自覺地將所有人都推到了咱們的身邊,葉家如此,今日那位軍方的大人物也是如此,天啊,我一樣一樣的事物被他奪了交給我那好女婿,他又一樣一樣地還給我一些更好的東西,這世道,怎麼這麼可愛呢?」

  內庫,崔家,明家,甚至還有自己的女兒……長公主緩緩握緊了自己的拳頭,臉上保持著溫柔的微笑,話語裡卻流露出一絲嘲諷的味道。

  「我一向敬畏他,卻也清楚地知道,他有個致命的弱點。」

  二皇子不敢接話。

  「他太多疑了。」長公主微笑著:「多疑者必敗。」

  ***

  毫無疑問,對於政局上的判斷,對於名利場中的羅網,長公主擁有世人難以企及的智慧,但對於山谷狙殺一事,她也只是猜中了表面的部分,至於最深層的原因,只怕除了一個人之外,誰也不清楚。

  甚至就連主持這次山谷狙殺的軍方大人物自己也不清楚。

  京都城一處安靜的大宅,這宅子生生佔據了半條街,闊大奢華無比,一應儀制,均是按著王爵之邸製造,院內院外各式樹木雜生,在這黑夜裡看著就像是巨人們蓬亂的長髮,刺向孤獨寂寞的天空。

  一位穿著棉袍的老人,正在自己的別院前菜地上澆水,老人穿著一雙棉鞋,鞋尾後已經有些磨損了。穿棉袍棉鞋,樸素簡單,這是無數年軍旅生涯所鑄就的性情。

  他愛種菜,尤其是在年老之後很少去院裡坐班,更喜歡折騰家裡的幾分菜地,家裡的兒子孫子們都知道他的這個愛好,弄了很多稀奇的菜籽來。

  但他不種,他只種白菜和蘿蔔,軍隊裡最常吃的這兩種菜。他與那位糊塗的靖王爺不同,他不是靠這田園寄託悲傷,他只是習慣了,習慣種菜,習慣簡單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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