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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三


  除非是他。

  就是自己在山谷中想的他。

  可是他……對自己是如此的和藹,那雙一直放在羊毛毯子上的手是那樣的穩定,那個瘦削的殘疾身體顯得那樣可靠,不論自己在哪裡,總覺得他就是自己最大的靠山,讓自己不論做什麼事情都沒有一絲畏懼。

  ***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情。」范建冷冷說道:「當年你母親比你現在如何?同樣是左手監察院、右手內庫,身後有老五,更何況她還多了我們這幾個人,南有泉州水師,比你今日如何?……可是最後呢?」

  范閑沉默了下來,忽然隱隱感覺到,山谷裡的事情,只怕與許多年前的那件事情有關。

  「皇后的父親,是被我親手一刀砍下了頭顱。」范建低頭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微笑說道:「可是……誰知道該砍的腦袋是不是都砍光了?」

  范閑初聞此事,震驚異常,看著父親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皇后的父親,竟是父親親手殺死的!

  他知道父親說的是什麼意思,當年京都流血夜是對葉家傾覆的一次大報復,但是葉家當年根基何其深厚,在一夜之間被顛覆,雖說是趁著皇帝西征……可是京都裡不知道有多少權貴家族參與到此事之中,有些漏網之魚……甚至是元兇仍存,也並不出奇。

  只是……范閑打破了沉默,臉上流露出堅定的神色,溫和說道:「父親不要說了,我相信院長。」

  范建歎了口氣。

  范閑繼續溫和說道:「你的話,其實他也曾經對我說過……我也一直在想當年的問題,發現在我入京都之前,你和陳院長彼此之間異常冷漠,完全不是現在這副模樣,我明白你們的心中都有警惕,只是正如我無條件地相信您,我也無條件地相信他。」

  他輕輕咳了兩聲,繼續說道:「對同伴的疑心,是一種很可怕的事情,或許,有些人一直刻意隱瞞了什麼,就是為了讓你與陳院長互相猜疑。」

  「我不會這樣。」范閑加重語氣說道:「我相信自己的感覺,只有感覺不會欺騙自己。」

  他的眼光看著窗外。

  ***

  許久之後,范建笑了起來,欣慰說道:「看來對於人性,你還是有信心的……這一點,和你母親很像。」

  范閑也笑了起來,說道:「只是對於特定的幾個人罷了。」

  范建接著平靜問道:「這件事情你準備怎麼處理?」

  「我先等著看陛下的處理結果。」范閑沉默少許後,繼續應道:「只怕調查不出來什麼事情,對方投了這麼大的本錢進去,自然也想好了善後的法子。」

  他嘲諷笑道:「有時候都不知道陛下的信心究竟是從哪裡來的,這軍方都開始有人騷動了,他還是如以往那般毫不擔心嗎?」

  「查,總是能查到一些東西。」范建望著兒子,知道年輕人並沒有被鮮血衝昏頭腦,欣慰笑道:「守城弩都是有編號的。」

  「怕只怕連這城守弩也是從別處調過來的,查錯人可不好了。」

  「你說的不錯。」范建唇角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陛下震怒之下,案子查的極快,下午就得了消息,山谷中一共有五座守城弩,剛從內庫丙坊出廠,本應是沿路送往定州方向……只是不知為何,卻比交貨的時間晚了些,恰好出現在了你回京的路上。」

  「定州?」范閑皺起了眉頭,「葉家又要當替罪羊?陛下能狠下這個心嗎?」

  「陛下當然知道這件事情的蹊蹺。」范建說道:「只是……萬一是葉家故意這麼做的呢?」

  「所以需要別的證據,」范閑輕聲問道:「我送到樞密院的那個活口有沒有價值?」

  「有。」范建又古怪地笑了起來,說道:「你這一招還是和當年對付二皇子的招數一樣,把證人送到對方的衙門裡。」

  范建面色微靜,說道:「只是一個方法,最好不要使用兩次,至少這次樞密院就沒有上你的當。」

  「噢?」范閑皺眉說道:「他們怎麼處理的?」

  范建微微一笑說道:「他們像供奉老祖宗一樣把那個活口供著,生怕他失血過多死了,不好應付陛下的問話。緊接著,他們便藉口此事必須由監察院調查,軍方應要避嫌的原因,便將這個人送到了監察院。」

  范閑微微一怔。

  范建繼續笑道:「但人是你扔在樞密院的,監察院自然不肯接受,又讓人拖回了樞密院……樞密院這些軍隊的粗人,這次真是學會了賴皮,竟是把這人又拖回了樞密院。」

  一向肅容的戶部尚書笑著搖搖頭:「今兒下午,兩個院子就在這個活口身上較勁兒,你送給我,我送給你,就像這個人是燙手的山芋一般,誰也不肯接。」

  雖然今日遇著伏擊,范閑心情有些沉重,但聽著父親這番話,依然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似乎眼前見了今日下午,在天河大路上,在慶國朝廷的權力中樞所在地,兩個衙門像拖豬肉一樣的,你來我往……那位軍中好漢,只怕一輩子也沒有想過,會有這種待遇吧。

  「最後怎麼處理的?」

  「最後還是宮中發了話,監察院收入大獄中了。」

  范閑歎息道:「想不到睡了一下午,京都裡竟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范建靜靜地看著兒子,半晌之後緩緩說道:「你被軍隊伏擊,這是京都流血夜之後,最大的事情……而且你活著回來,不知道讓多少人再也無法安坐府中,這夜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睡不著覺。」

  范閑沉默。

  「你真的要動手?」

  「我不會親自動,」范閑輕聲說道:「但我要讓他們痛,痛到骨頭裡。」

  范建點了點頭,說道:「你自己處理,只是……不要把整個軍方都得罪了。」

  「我有分寸。」

  范建站起身來,離開他的臥房,最後說道:「你必須要活著。」

  ***

  這一個夜,有無數人,坐于幽房,神思不寧,沉默不語。

  范閑遇刺的消息早已傳遍整個京都,今日例行的大朝會就因為這件突發事件戛然而止,據退朝的大臣們私下議論,陛下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表現的還算鎮靜,馬上命令禁軍大統領大殿下出宮巡視,又命舒胡二位大學士代天子慰安。

  但又據宮中的姚公公說,陛下回到禦書房之後,生生握碎了一個官窯瓷茶杯,長久沉默不語。

  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帝陷入震怒之中,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在害怕,那些主持了山谷之事,或者暗中幫助了山谷之事的人物,各懷鬼胎,各懷不安地在各自府邸裡籌劃著。

  既然這些人敢於在京都郊外殺人,自然就做好了迎接陛下怒火和監察院報復的準備,他們只是沒有想到,在動用了如此強大的力量,進行了如此周密的準備之後……范閑竟然沒有死!

  「他居然沒有死!」

  東宮裡的太子殿下咬牙切齒地說著,一手抓著身旁腳榻上的繡布,將這軟軟的繡布抓成了無數朵難看的花朵。

  皇后娘娘娥眉微描,冷漠而貴重地坐在他的對面,冷聲說道:「注意下身份,注意下言辭,范閑乃是當朝大臣,他若不死,你身為儲君,應該是欣慰,怎能如此失望?」

  太子冷笑兩聲:「這裡是東宮,再說所有人都知道本宮與他范閑之間只可能活一個下來,只怕所有人都在猜山谷裡的事是本宮安排,既然如此,我何必還要裝出那種仁愛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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