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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一


  范閑盯著青衣人的眼睛說道:「不要奢望我們之間能夠有平等的關係,你要當我下屬,就必須站在我的下面,注意自己的分寸,不論是談話,做事,甚至是姿態以至於你內心的想法,都要擺在本官的下面。」

  他直起身子,淡淡說道:「想要我收你,就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與自尊吧。這個天下,不是缺了誰就不轉的,本官性子有些怪異,也沒有廣收門客的愛好。」

  青衣人被范閑這連續幾番話打擊的不輕,有些鬱悶地站在堂間,沉默許久後才苦笑說道:「大人果然咄咄逼人。」

  范閑平靜截道:「因為本官有這個資格。」

  不等青衣人開口,范閑說道:「如果你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出來,不然就蹲到角落裡烤火去,雪一停你就離開。」

  青衣人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種狀況,忍不住搖了搖頭。他必須趕在范閑進入京都之前接近對方,向他傳達某方面的意思……而他湊巧知道了那枝小箭的去向,所以尋著這個機會出現在范閑的面前,本以為會能獲得范閑第一面的良好印象,沒有想到范閑雖未多疑,卻是異常強硬地戳破了自己的心思。

  青衣人斟酌片刻後,微笑說道:「一路上返京,草民或許可以保護大人一二。」

  「理由不充分。」范閑搖頭,「你我都知道,來的只是小箭,我還不會把他放在眼裡。」

  青衣人又想了想,終於歎氣說道:「我為大人帶來了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

  「來自東邊的消息。」

  范閑霍然抬首,盯著青衣人的雙眼。

  青衣人受之若素,此人實則已是天下年輕人當中最頂尖的人物,所以面對著范閑的威勢,竟是能夠平靜如此。

  范閑拍拍手掌。

  中堂內所有監察院劍手與密探沉默地站起身來,走出了族學的大門。洪常青反身小心地關好木門,留下一片安靜的地方給范閑與青衣人。

  待室內回復安靜之後,青衣人微笑揖手一禮說道:「東夷城向提司大人問安。」

  范閑沉默了下來,緩緩幾次深呼吸,讓自己回復平靜,瞳孔裡閃過一絲寒光,冷然問道:「報上你的名字。」

  「劍廬十三徒,鐵相。」

  「四顧劍只收了十二個徒弟,」范閑看著青衣人說道:「而且本官從來沒有聽說東夷城有個叫鐵相的年輕人……本官沒聽說過的人,就不存在。」

  以監察院遍佈天下的情報網絡,范閑的這句話說的極有信心。

  青衣人低頭沉默少許後微笑說道:「在下本名王羲,奉師命入慶國遊歷,易名鐵相。」

  「王羲?」范閑隨口說道:「好名字。」

  這位叫做王羲的青衣人微笑說道:「名字倒不見得如何好,但這個人還是有些用處的。」

  此時范閑本來應該問,你東夷城與我監察院乃是不解之敵,你為何卻找上門來投我,但很奇妙的是,范閑沒有開口問,王羲也沒有主動開口解釋。

  這兩位年輕人,都有遠超同齡人的智慧與算計,將彼此間的心思在倏忽之間看的通通透透。對於范閑來說,東夷城早就應該派人過來和自己接觸了,只是沒有想到,來的卻是這樣一位有些看不透的年輕人。

  不錯,東夷城一直與信陽方面關係良好,想來那位四顧劍也同葉流雲一般,享受著君山會的供奉。只是范閑清楚,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四顧劍雖然當年是個白癡,但能單劍庇護東夷城及那些諸侯小國二十年,倚仗的當然不僅僅是他手上那把劍。

  持國者必當慎重,在慶國的強大壓力下,東夷城想要生存下去,就必然要和慶國的最高權力階層保持密切的聯繫,而四顧劍與長公主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發展起來的。

  只是隨著范閑的出現,慶國的權力結構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尤其是在執掌監察院和內庫之後,范閑已經擁有了威脅東夷城的實力。相較而言,長公主手上的籌碼卻是越來越少。

  雞蛋不可能只放在一個籃子裡,籌碼不能永遠押在大的那邊,家裡面的姑娘不可能全嫁到一戶人家去,這便是一個風險均攤的問題。

  四顧劍如今還是在押長公主,東夷城與信陽的關係之親密也是范閑所不能比擬,更何況范閑出道以來,就和東夷城結下了難解的仇怨,比如牛欄街上的兩名女刺客,比如西湖邊上雲之瀾大家的驟然遇襲。

  可東夷城還是必須要和范閑接觸。

  如果長公主倒了,毫無疑問,范閑會成為東夷城第一個選擇的對象,而在這種選擇之前,東夷城就必須首先表達自己的善意。

  政治果然是很奇妙的,明明范閑與東夷城現在還在敵對當中,可是雙方都心知肚明,敵對之餘,也要開始嘗試性地接觸,今日還是你死我活,來日說不定就會把酒言歡。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麼樣的仇怨都可以洗清,雖然范閑不會這樣想,但四顧劍一定是這樣想的。

  不過范閑也清楚,東夷城和自己只可能是這種隱在暗下的眉來眼去,四顧劍那白癡如今的大部分籌碼還是壓在長公主那邊,就如同林相爺在梧州分析的那樣,如果那件事情真的發生了,東夷城可以保證數十年的平安,哪裡還需要來找自己。

  之所以今天這個叫做王羲的白衣人會來接觸自己,只是事先的開路而已。

  「這是令師的意思,還是東夷城的意思?」范閑開口問道。

  王羲略一思忖後微笑應道:「是家師的意思。」

  一問一答間,雙方便清楚了,這種接觸如今依然上不得檯面,這只是四顧劍老辣的一步隱棋,這步棋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我有什麼好處?」范閑問的很直接,「你們劍廬一大批九品高手都想在江南刺殺我,我總不可能因為你一句話,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沒有好處,只有態度。」王羲溫和解釋道:「東夷城與大人依然是敵人,但我不是……我就是師尊所表達的態度,包括東夷城在內都沒有幾個人知曉我的存在,只要大人願意,我就會站在大人的身旁,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甚至包括你的大師兄想再來暗殺我?」范閑拿起鐵釺,扒拉著盆裡的火炭,隨口說道:「你也會站在我的身邊,把你東夷城的人殺個乾乾淨淨?」

  「會。」王羲回答的極為認真,「但凡對大人不利者,都是我的敵人。」

  范閑忍不住笑了起來,長歎息道:「四顧劍啊四顧劍,這個白癡想的東西,果然有些好玩。」

  說這句話的時候,范閑的眼角餘光注視著王羲的反應,當自己說到白癡二字——這個東夷城最大的忌諱時,對方竟然依然一臉平靜,不為所動。

  「劍廬十三徒……」范閑眯起了眼睛。天下四大宗師,外加五竹叔一個,苦荷真正的關門弟子是海棠,五竹叔的關門弟子當然是自己,面前這個青衣人如果真是四顧劍的關門弟子,那應該也是相當厲害的角色才是。

  「以後我就叫你王十三郎。」范閑平靜說道:「十三郎啊……你有沒有想過,以本官如此記仇的個性,你們東夷城日後還要跟著那個瘋女人來對付我,我又怎會因為你一個人的緣故,而放過東夷城?」

  「合則兩利。」王羲灑然一笑,說不出的瀟灑,「至於得罪了大人的人,您盡可以想辦法殺了。師尊讓我入慶遊歷,我又沒有暗藏禍心,自然是要活下來的。」

  「只要我活下來,」王羲平靜說道:「東夷城也就會繼續按照現在的樣子活著。」

  聽著這句很平淡,但實則很不尋常的話語,范閑微微低頭說道:「你也是要進京?」

  「是。」王羲悠然歎道:「既是遊歷,當然要至慶國京都,聽聞京都有家抱月樓……樓中美人兒無數,定要好好品味一番。」

  范閑頭也未抬:「我不會給你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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