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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〇


  范閑沒有親眼看到那一幕,但腦子裡似乎一直可以看到那幕場景,那一身花布衣裳,那位村姑婆娘,搖著身子,提著籃子,很瀟灑地離開了蘇州,連回頭看都沒有看一眼。

  不過海棠雖然走了,但范閑與北齊的協議還在一直穩定地進行著。行北路的走私在范思轍與夏棲飛的南北協力下,已經步入了穩定的階段,雙方的渠道已經打通,內庫出產的貨物源源不斷地往北齊國境內輸入,價錢自然比市面上便宜了許多,慶國內廷因為范閑的暗中使壞損失了不少銀子……不過杭州會卻多了不少銀子。

  都是百姓的銀子,何必在乎是誰拿著,誰在用。

  而明家在范閑的打擊下,真的已經陷入了僵局之中。雖然明家手中依然有幾千萬兩銀子的資產,可是資產不是流水,明家捨不得將那些田地與產業變賣掉,來讓自己的生意活絡起來,所以只好向外借貸,周轉。

  問題是明老太君被明青達縊死,這位明家主人並沒有來得及完全接受老太君在君山會裡的地位,東夷城的太平錢莊雖然依然在支持著明家,但明顯力度上要弱了許多。

  於是明青達只有去找他大難之時伸出援手的……招商錢莊。范閑站在門口低頭想著,借的越多越好,自己要順著陛下的意思兵不血刃拿到明家的所有,所以才會拖了這麼久。

  他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的大雪,心裡充滿了滿足與驕傲,自矜了這麼多年,可是能夠將江南搞定,總要允許自己有個驕傲的機會。

  便在此時,他的眼瞳猛然一縮。

  大雪之中,一道黑線破風而來,如同一道黑色閃電,似乎已經跨過了時間與空間的間隔,借著風雪掩著破空之聲,瞬息之間,來到了他的面前!

  是一枝箭,一枝黑色的箭。

  范閑眯眼,不閃不避,體內霸道真氣陡然一提,左手一領,腰畔長劍蕩了起來,劍尖直直斬了過去!

  噗的一聲悶響。

  范閑這看似樸素,實則狠厲的一劍斬在了空處。

  在他的面前,陡然出現了一張青幡,幡下一個青衣人,那人發上系著一根青色布帶。

  那枝噬魂一箭,就射在了那張幡正中間的杆上,箭羽抖動不停。

  只見幡上寫著兩個大字。

  「鐵相」。

  監察院的密探們早已反應了過來,六名劍手手執硬弩,將那名青衣人圍在了中間,而另外幾名六處劍手已經循著黑夜中的雪花,往發箭處的位置摸了過去,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范閑看著那個青衣人,眼光平靜,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間開口說道:「回。」

  簡單的一個字,所有潛出去,準備追殺箭手的六處劍手依命退了回來,沉默地站在了族學前的雪坪之上,將那名青衣人圍在了中間。

  范閑抬頭看了一眼那道青幡,忽然開口說道:「算命的,你算到有人要來刺殺本官?」

  那青衣人低著頭,看不清楚面容,只聽著他微笑說道:「區區一柄小箭,怎麼可能傷到小范大人。」

  范閑平靜說道:「所以本官不明白,大箭不動,怎麼小箭來了。」

  青衣人溫和說道:「小箭年紀小,性子烈,總是有些衝動。」

  范閑沉默。

  青衣人繼續說道:「本人也不是算命的……」他一併兩指,斜斜指著自己手持青幡上的兩個字,說道:「本人姓鐵名相。」

  §卷六 第二十八章 王十三郎

  「鐵相?」范閑的眼睛往那青幡上瞄去,微微眯眼,一拂雙袖走回族學之中,竟是將那青衣人冷落在了屋外。

  監察院六處劍手們警惕地看了青衣人一眼,也退回屋中,他們雖然不清楚提司大人為什麼會阻止自己這些人去追殺那名箭手,但是院令如山,沒有人敢提任何意見。

  青衣人微偏著頭,手拄著青幡,似乎有些錯愕。大雪紛飛,於黑暗之中落下,漸漸積在他的雙肩之上。

  這個場景確實有些怪異,在陡遇刺殺之後,范閑竟然像是沒有發生任何事一般的安靜,對於這個忽然出現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擋住那驚魂一箭的青衣人不聞不問,不加理睬,似乎沒有絲毫說話的興趣。

  青衣人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忍不住搖著頭笑了起來,心想傳說中的小范大人,果然是位妙人。

  他重新整理衣衫,很鎮靜地走到族學的木門前,伸手極有禮貌地輕輕敲了兩下。

  半晌之後,門內傳來范閑平靜的聲音。

  「請進。」

  ***

  青衣人將青幡擱在族學木門的旁邊,幡上雪水打濕了灰灰的地面。他低著頭,能看見唇角的那一絲笑意,也沒有直接對范閑行禮,反是輕聲笑道:「與傳聞中相較,大人多了幾絲狂狷之氣。」

  范閑雙手擱在身前烤著火,仍然沒有開口。

  青衣人溫和說道:「大人難道便是如此待客?」

  范閑搓了搓溫暖的雙手,從身旁下屬手中接過一袋美酒飲了兩口,淡淡說道:「天寒地凍,你敲門,本官便讓你進來避避雪,這是本官憐惜子民,卻不是將你當作客人看待。」

  「若本人不敲門,大人便不會見我?」青衣人繼續問道,「難道大人就沒有什麼要問我的?」

  范閑冷冷看了他一眼,沒有看清楚這個青衣人的面容,說道:「你有……什麼資格讓我見你?我又有什麼事情需要問你?」

  青衣人緩緩抬起頭來,火光映照下的族學大堂驟然間一片明亮。

  只見此人雙眉如劍,雙眼溫潤如玉,雙唇薄而微翹,弱了一絲淩厲之意,多了幾分可親之色,容貌異常清秀,年紀卻是異常年輕。

  便是范閑也不禁有些微微失神,微笑心想,這廝生的倒也好看,只比自己差了那麼少許。

  青衣人似乎有些沒想到范閑如此冷淡的態度,苦笑說道:「大人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范閑又飲了一口酒,將目光從這人柔美的臉上收了回來,淡然說道:「莫非你于我有功?」

  青衣人想了想,說道:「即便今夜我不在此,那一箭自然也傷不到大人分毫。」

  這是先前就說過的話語。

  范閑將酒袋擱到身旁,望著他平靜說道:「既然你對我沒有任何幫助,所以不要指望我會記你的情份,這一點,你要明白才是。」

  青衣人愣了愣,笑道:「正是。」

  范閑接著說道:「本官不欠你,你要避雪則避,你要說話則說……但不要弄出神神秘秘、莫測高深的模樣,我很厭憎這一點。」

  青衣人一怔,苦笑說道:「大人說的是。」

  「還有就是……」范閑忽然往前湊了湊,認真說道:「你是準備讓我收了你嗎?」

  從古至今,從歷史到話本,這種荒郊野外的相逢,名主達臣隨著歷史車輪轉到一起,總是會伴隨著無比的理想主義光輝以及禮賢下士、忠心投靠之類狗血的戲碼,而像范閑說的這樣直接潑辣……甚至是世儈難看的,只怕從來沒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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