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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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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時間陪你。」范閑想了想說道:「如今妹妹弟弟都到了北齊,葉靈兒又嫁了人,柔嘉也不可能陪你玩……出了京都,下了江南,來了蘇州,想必你身邊連個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再說又都是些陌生地方。」 話還沒有說完,林婉兒那雙大大的眼睛裡已是霧氣漸生,輕聲歎息道:「你這人亞……要說沒心,卻也知道這些,要說有心,卻怎麼忍心如此對我。」 范閑聽的心裡有些發寒,咳了兩聲,問道:「我又如何對你了?」 「你想說的莫非盡是這些?」林婉兒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范閑想了會兒後點了點頭。 林婉兒冷笑道:「又開始無恥起來了,以往在京都裡便與你說過,你要做什麼,我不攔你……反正這婦道人家說的話,本來便沒什麼力道,只是希望你能坦誠些,在事情發生之前與我說一聲,就算我如今再無用,但怎麼著也是你范家的長媳,有些事終須不能瞞我。」 「這是說到哪裡去了?」范閑有些隱隱生氣,「怎麼也不能如此自憐自棄,我喜歡的婉兒是溫柔調皮的丫頭……」 他話說到一半卻住了嘴,反而是婉兒卻嫣然一笑,溫柔說道:「怎麼不繼續教訓了?」 范閑咳了一聲,說道:「不論你信與不信,本來今兒也沒準備說別的。」 「噢,是嗎?」林婉兒歎了口氣,說道:「那你什麼時候,才和我講講海棠姑娘的事情?」 范閑沉默半刻後說道:「不一樣,是不一樣的。」說完這話,他緊緊抱著翻身過去賭氣的婉兒,一隻手輕輕撓著她彈軟的腰腹,一面在她的耳邊吹氣說道:「分開十幾天了,談那些作甚?」 如果換成海棠,或者是若若這種經受了范閑現代女權主義薰陶的姑娘,這時候只怕早就一腳把范閑踹到床下。 只是婉兒雖然自幼在皇宮裡長大,滿腦門子的細膩與深刻,但偏生在男女之事上,受的卻是最傳統的教育,她悶聲悶氣說道:「那姑娘身份不一樣,本就麻煩,偏生你還自行其是,日後又不知道會折騰出什麼事情來。」 范閑聽著這句貌似承認的話,心中並不放鬆,反而更是湧出了淡淡歉意。人,尤其是男人,要說他不鍾情於某某,似乎是假的,可要說他會一輩子鍾情於某某,而絕不斜視,這更是假話。 在東山上賞玉,於西山上觀落日,於不同處行不同事,誰都甭想欺騙自己,洗腦天下。 「不過你天天呆在家裡,又沒人陪你打麻將,確實挺無聊的。」范閑不想就那個問題繼續下去,因為他忽然發現,海棠那邊的定位終究還是落在朋友上,那女子不見得肯嫁入范家,自己何必提前煩惱這些,何必讓妻子也跟著煩惱與微酸起來。 「宮裡的娘娘們……不一樣是這般混著日子。」范閑的這句話觸動了林婉兒內心深處真正的軟弱處,讓她不禁歎息了起來。 她自幼長於宮闈,母為當朝顯赫長公主,父為堂堂林相爺,可惜卻是長鎖宮中,父母都沒有見過幾面,等若是宮裡的娘娘們集體養大的。她本性聰明,又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不說冰雪聰明,至少也是對權力場中的勾勾絆絆瞭解的一清二楚,她相信自己的能力本來應該會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只是一方面因為長公主的關係,林婉兒有些反感于操弄陰謀,甘於平靜;二來因為自己的丈夫與母親之間的敵對關係,婉兒也不可能尋找到一個合適的地域發光發熱。 這是范閑與她很久以前就討論過的事情。 一個人如果在身周的環境內找不到定位,終究是會有一種失落感。如果她只是一個平凡女性,那麼操持一下家務,孝敬一下公婆,服侍一下相公,培養一下子女倒也罷了,可是林婉兒的出身決定了她如果就這般平凡下去,心裡總是會有些遺憾,尤其是眼光所觸已經有很多人開始在范閑的身邊散發光彩。 林婉兒在某一時已經準備認命了,準備抱著當年有子逾牆的美好回憶,努力為范閑生個孩子,將相公的心系在自己身邊就好,所以她才會冒著奇險,停了費介開出來的藥。 范閑是個纖細敏感的人,當然知道妻子這個舉動的深層含義是什麼,當然清楚妻子這幾個月裡的眉間淡淡憂愁是什麼,可是……他一直沒有尋找到一個很好的解決方法。 范思轍的人生理想在商,所以范閑可以一腳把他踹到北邊去走私;若若的人生理想被范閑薰陶出來了,所以范閑可以用盡一切辦法,把她送入苦荷門下,去行萬里路,去看不同人;可是婉兒……身份不一樣,她是自己的妻子,她的人生理想……或者更俗一些說,她的價值實現應該覓求一個怎樣的途徑? 春闈案,以及前後的一些事務,都讓范閑清楚,婉兒的長處其實在宮中,在謀劃上,確實可以幫自己不少忙,但問題是,眼下自己與信陽方面勢若水火,怎麼可能讓婉兒夾在中間難處? 范閑歎了一口氣,說道:「如果將來真的有兵刃相加的那天,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如此赤裸裸的談話,他們夫妻之間其實很少涉及,一直有些避諱這件事情。林婉兒沉默了許久之後,說道:「你知道,我對母親沒有太多感情……但她畢竟是我母親。」 「我明白。」范閑將口鼻貼在她的頭髮上,深深嗅了口氣,「相信我,至少我一定不會讓你傷心。」 這句話有人會相信嗎? 范閑忽然開口微笑說道:「婉兒,老在家呆著確實無聊……我有些事情想讓你幫著做做,不過可能會比較辛苦費神。」 林婉兒好奇地睜著大眼睛,轉過身來與他面對面貼著,說道:「什麼事呢?」 軟香在懷,范閑摟著妻子,忍不住揉了兩把那處豐腴,笑著說道:「你也知道我是有錢人。」 「那是。」林婉兒忍俊不禁,又回手啪的一聲打落那只賊手。 范閑正色說道:「年頭第一次下江南的時候,發現江南雖然富庶,但其實依然有許多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你看,連江南都是這般,江北更不用說了,還有大江中游那一帶遭了水災的百姓,更是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 林婉兒好奇說道:「你不是說在內庫裡搜的那筆銀子,已經想辦法調到河運總督衙門了?」 「那只是一部分。」范閑想了想後說道:「朝廷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那些官員沒幾個能信的,我把銀子輸入朝廷,就算有監察院和楊萬里盯著,可該流走的還是會流走……不說旁的,至少我范家柳家,甚至宮中都會在這筆銀子上面吃些東西,所以我想……有些事情我們自己做更方便一些。」 「什麼事情?」 「江南真的有錢,那些富商們千萬兩銀子是拿得出來的。」范閑冷笑道:「可依然還有那般多窮人……這便是一個不均的問題了。」 他繼續歎息道:「我沒有什麼本事可以改變這個現象,我只好尋些中庸的法子來改良一下。」 「你的意思是……」林婉兒猜忖著相公的心思,猶疑說道:「你準備劫富濟貧?」 范閑哈哈大笑了起來,沒有想到出身高貴的妻子竟然會用話本上常見的強盜語言,忍不住刮了一下她俏俏的鼻子。 婉兒吐著小香舌嘻嘻笑了起來。 *** 「不過……真的也算是劫富濟貧吧?」范閑想了想後認真說道:「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反正從內庫和官員手上刮了那麼多銀子,總要想辦法用出去,咱們這一家怎麼也用不完。先前也說了,不想通過朝廷這條道路,那怎樣才能把這些銀子用到百姓們的身上呢?」 林婉兒嗯了一聲,說道:「往年常見的就是開粥鋪,修善學了,記得小時候北邊遭了災,逃荒的百姓都湧到了京都,朝中有幾位大臣要求陛下出兵鎮壓,將這些荒民驅到旁邊的州郡之中,不過皇帝舅舅沒有答允此議,反而把那幾名大臣撤了,同時也是開了皇倉……那一年施粥的時候,太后老人家還帶著我們宮裡面這幾個去執著勺的。」 范閑點點頭,他聽說過這個故事,皇帝不是蠢貨,自然知道應該如何辦理,說道:「單單臨時放粥是不夠用的,修善學也難以推廣,所以我決定把自己賺來的銀子匯入一個專門的機構裡,然後長年做善事。」 他躺在薄被之中,一揮手說道:「窮苦的學生沒錢了,到咱們辦的學校去讀書;沒飯吃了,咱們買米發;春天沒苗兒了,咱們給……總之就是,朝廷沒有想到做到的事情,咱們都去做去。」 林婉兒看著他自信滿滿的神色,心裡也激動起來,卻馬上苦笑著說道:「傻瓜,你知道不知道這得花多少銀子?」 「掙了銀子不就是花的?」范閑笑著說道:「反正我掙的也是朝廷和商人們的銀子,朝廷和商人們又是從百姓手中刮的銀子,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便是這個道理了。」 林婉兒聽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八個字,不由眼睛亮了起來,說道:「這話新鮮,卻……有道理。」 范閑低頭看著妻子崇拜神情,不知怎的卻想到了去年在北齊上京皇宮之中,北齊小皇帝和海棠朵朵聽著自己大呼「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時的情景,不由有些汗顏。 不料林婉兒緊接著認真搖頭道:「依然行不通。不說這是個無底洞,你投再多也不見得能填滿,單說這件事情的影響力,也要三思,朝廷做的事務,卻被你搶過來做,這是很犯忌諱的。」 范閑想了想後出主意道:「不具名不行?」 林婉兒剜了他一眼,像看傻瓜一樣說道:「如果不具名,這麼大的場面怎麼鋪得開?你又不是只想救一縣一州的百姓……如果不知道是你主持的善事,那些地方上的官員看見這塊肥肉不得趕緊下嘴啃?所以具名肯定是要具的。」 范閑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只是又要具名,又不能讓朝廷震怒,著實有些難辦。 林婉兒忽然開口說道:「你說……這件事情用宮裡的名義辦怎麼樣?用太后老人家的名義,反正也不需要宮裡的貴人們出錢,咱們把錢出了,讓她們擔這個名頭,朝廷臉上有光,她們也有了面子,陛下想必也是高興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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