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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四


  婉兒苦笑一聲,忍不住搖了搖頭,拿手指頭輕輕戳戳他的眉心,啐道:「那是我外祖母,也是你的祖母……怎麼就老太婆老太婆地喊著。」

  范閑嘻嘻一笑說道:「說來也是,當年在慶廟見著你的時候,怎麼也猜不到,你居然會是我的表妹。」

  「哼……也不知道是誰瞞了我那麼久。」林婉兒嘟著唇兒咕噥道。

  還未等范閑安慰,婉兒又繼續正色說道:「就算這事暫時沒有什麼壞處,可是明家的事呢?你在江南弄的這場官司,風波早已傳入京都。如今的宋世仁可算是真真出了大名,居然說嫡長子沒有天然的繼承權……這就觸著了很多人的底線。雖說官司是宋世仁在幫夏棲飛打,可京中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他們的後臺,由不得會在心中多問一句……咱們的小范大人,究竟在想什麼?」

  范閑眉頭一挑說道:「我能想什麼?」

  林婉兒望著他說道:「至於從表面上看來,你是想幫夏棲飛拿回明家的產業……太后難道不會疑你?更何況還有先前石頭記那樁壞處……兩廂一合,誰都會以為,你心裡想拿回內庫。」

  「可內庫是誰的?」

  「咱們宮裡的嫡長子是誰?」

  林婉兒歎了口氣:「你下江南做的這些事情,是真正將自己擺在了太子哥哥的對立面,甚至是站到了太后的對立面。」

  范閑沉默少許後,決定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沒錯……但實際上,我是刻意營造出這種氛圍,從而讓宮裡的人覺得我有異心。」

  林婉兒驚訝地微張著唇,覺得如此冒進似乎並不是他的性格。

  「你來的晚了幾天,所以不知道陛下派太監來宣過旨。」范閑微笑道:「再過幾日京裡就會知道我的態度,我是站在老三這邊的。」

  林婉兒有些疑惑與緊張,輕聲說道:「你準備讓老三去打擂臺……可他還只是個孩子。」

  「這個孩子不簡單。」范閑微低著頭,輕笑說道:「他的能力不差,而且我對自己的識人能力極有信心,對自己當老師的水平也有信心,我教出來的傢伙,差不到哪裡去。」

  「可是……你還是沒有說明,為什麼要營造出如今這種氛圍。」林婉兒皺著眉頭,如果任由這種局面發展下去,兩邊便會漸漸失去任何和解的機會,也會逼著……她霍然抬首,吃驚地看著范閑,微驚說道:「你……準備逼他們動手?」

  ***

  臥房裡安靜許久,范閑緩緩地點了點頭,輕聲說道:「很多人都忽視了皇后與太子,但我與他們彼此之間都很清楚,我們之間只有一方能夠生存下來……如今趁著皇帝陛下還在乎看重我,我就是要逼著隱藏的禍患提前爆發出來。」

  林婉兒的表情漸漸無措了起來,黯淡了下來,雖然她清楚,天子家的爭鬥向來是不留半點情份,可是一想到自己最親的相公與宮中的太子哥哥總有一個人要死去,依然止不住感到了一絲寒冷。

  范閑的眼眸比妻子的心思更加寒冷,緩慢而冷漠說道:「我不想殺人,可是他們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殺過人,如今也不可能放過我,既然如此,我就來完成這件事吧。」

  林婉兒沉默許久,開口說道:「那……她怎麼辦?」

  這話中的她,自然是橫亙在范閑夫妻之間最大的問題,那位一直不肯安分下來的長公主。

  范閑眼簾微垂,輕輕將婉兒摟入懷中,溫和說道:「陛下的想法太深,我不去理會,你母親的想法也太大,輪不到我去理會……這是她與陛下之間的戰爭,我只需要打打邊鼓……別的不敢保證,但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親自對她如何。」

  這個保證可信嗎?

  「皇帝舅舅一向很疼我的……」林婉兒像一隻受傷的小貓,伏在范閑的懷中,柔弱無力說著,眼中卻漸現水濛之色,如果長公主真的有膽量做那件事情,那麼事後,就算憑藉著范閑的力量與身份,林婉兒不會受到任何牽連,可是……她在皇族之中的身份也會變得尷尬與兇險起來。

  范閑沉默著,知道婉兒的感歎是實話,成婚之後,在宮中行走,他才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那位皇帝老子確實很疼愛婉兒,婉兒在宮中的地位確實也比一般的郡主要高許多……想到此節,他不由感歎了起來,皇帝把自己最疼的外甥女嫁給自己這個私生子,也算是對自己的補償吧?

  「沒事兒,都是長輩們的事情。」他微笑著說道:「讓他們鬧騰去。」

  話語雖輕鬆,內容卻並不輕鬆,後一年中,如果不是大慶朝的龍椅換了主人,就是皇族之中會有一場血洗,而范閑與婉兒這一對年輕男女,又會如何?如果是前一種,范閑相信自己全家都會為皇帝陛下陪葬,如果是後一種……婉兒又該怎麼面對?

  便在這麼一瞬間,范閑忽然覺得自己逼著對方提前動手,似乎是一件很無趣的事情,只是為了保護自己與身周的人,自己必須要這麼做。

  「老跛子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希望他能有什麼好些的法子。」

  范閑輕輕拍著婉兒的後背,看著窗外那片靜湖,那座青山,那只漁舟,那枝柳枝,思緒便飄到了遙遠的京都之中。

  ***

  在京都那座涼沁沁的皇宮中,宮女與太監們斂聲靜氣地行走著,偶爾有些年幼的宮女會發出幾聲嘻笑,旋即被老嬤嬤們狠狠地訓斥一頓。濃春已盡,初暑已至,宮中樹木正是茂然之時,奈何宮中的人兒們卻依然不得一絲寬鬆的自由。

  廣信宮乃是當年長公主的寢宮,當年長公主暗通北齊,出賣監察院高級官員的事情被五竹叔滿城言紙揭破後,那位慶國傳說中最美麗的婦人便黯然退出了京都的政治場面,去了冷清的離宮。

  雖然她在信陽離宮,也可以隱隱影響著宮中的局勢,可是畢竟不如在京都內部來的方便,所以慶曆六年,她終於說動了太后,搬回了京都。而在這個時候,當年那場轟動的言紙事件,也早已經消失在了人們的記憶中。

  只是回到京都沒有太久,君山會在江南的實力便令她很惱火地展露在了皇帝哥哥的面前,於是皇帝命她再次搬進皇宮,名為團圓,實為就近監視。

  不過長公主畢竟在宮中經營日久,又是太后最疼愛的小姑娘,與皇后之間的關係也向來緊密,所以她出入皇宮還是沒有誰能阻得住,她暗中做的那些手腳,也成功地瞞過了許多人。

  當然,為了讓皇帝哥放心,她並不方便出宮太多,與下面的大臣們聯繫過密,所以如今她最常做的活動,便是在宮中陪太后聊天,與皇后娘娘湊在一處研究些花鳥蟲水之類的繡布。

  繡的只怕不是布。

  ***

  江南的局勢已經定了下來,不管長公主李雲睿服不服氣,承不承認,難不難過,總之,她經營了十餘年的江南……已經被她那位「成器」的女婿全盤接收了過去!

  明老太君死了,三石大師死了,明家噤若寒蟬,江南官場在范閑與薛清的合力壓制下,也沒有太多的反彈,她安插在內庫轉運司三大坊的那些親信,也全部被范閑拔了出來,那些官員們雖然來信依然恭謹,但在范閑的淫威之下,卻也沒什麼法子動彈。

  好不容易弄成的民怨激憤之勢,卻不知為何悄無聲息地散掉。如此一來,千里迢迢送來京都的萬民血書與打御前官司的老儒也成了無根之木,根本對朝廷形不成一絲威脅。

  「罰俸?」長公主李雲睿微眯著雙眼,美麗的鳳眼之中閃著一絲戲謔的神色,「您說,他們老范家還差這點兒銀子嗎?」

  坐在她身邊的,乃是那位面容端莊華貴的皇后。皇后微笑說道:「陛下疼著他們范家哩,前些日子清查戶部的事情,不也同樣草草收了場?」

  長公主微笑著,長長的睫毛以遠不符合她年齡地青嫩眨著,輕笑說道:「范尚書于國有功,哪裡是咱們這些婦人能比得上的?」

  她歎了口氣,說道:「說到底,其實妹妹我也沒個子息,生個女兒又不怎麼親,理這些子事做什麼呢?我看入秋的時候,我還是向母親請求,回信陽去住好了。」

  皇后心裡咯噔一聲,暗罵這個狐媚子裝嫩,又聽出來對方是在以退為進……只是如今的局面,如果李雲睿真的甩手不幹,自己與太子這方面,怎麼也抵不住范閑和老三那邊的聲勢。當然,皇后也不是傻子,知道長公主是斷然不可能放棄手中的權勢,就此離開的。對方說這個話,不外乎是要在場面上占個上風。

  皇后微笑之中甚至帶上了一絲絕不應該有的謹意:「妹妹說的是哪裡話?雖然我是個不知國事的庸鈍婦人,可也知道妹妹乃國之棟樑,為咱大慶朝謀了不知道多少好處……你若真去了信陽,皇帝陛下便是第一個不會答應的。」

  今日這兩位婦人的對話,其實依然離不開那張椅子,只是這種事情,在沒有發動之前,誰也沒有膽子說的過於直露。

  長公主微微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說道:「母親年紀大了,總是容易受人蒙蔽。」

  皇后點了點頭,微笑說道:「慢慢來吧。」

  二人沉默著,舉茶杯啜著,皇后忽然試探著問道:「聽說……范閑在江南做的不錯,就是最近忽然來了一位高手,在蘇州城裡斬了半片樓?」

  一劍斬半樓的事情,總不可能遮掩太久,還是傳回了京都,傳入了宮中。

  長公主知道皇后想問什麼,卻偏偏不給對方說個實話,略帶一絲傲意笑著說道:「江湖之事,我是不怎麼清楚的。」

  如果一位大宗師站在長公主的身後,那麼皇后對於二人合作中自己應該站的位置,便會有個更清楚的認識,當然,這對於皇后和太子的決心,也是一個極大的加強。

  見長公主不肯明言,皇后在心裡暗罵了兩句,便告辭而去。

  看著那位一國之母略有些落寞的背影,長公主的眼中閃過一絲憐憫與鄙夷,心想這樣的角色,居然也想分杯羹吃,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信心。

  信陽首席謀士黃毅與袁宏道都不可能入宮,所以此時長公主身邊的親信乃是位太監,那位太監站在一邊輕聲說出了長公主心中的疑問:「皇后娘娘……難道不知道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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