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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三


  范閑知道鄧子越是勸自己不要因為私怨而傷了公議,他冷笑說道:「我是個有怨報怨的人,別人想讓我家不快活,我就要讓他的國度不快活。幾十萬兩銀子,換我夫人十幾天的咳嗽,算便宜他們了。」

  鄧子越聽出了大人語氣中的陰寒,不敢再言,小心翼翼問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范閑不應。

  「大人,您說的禿驢……是什麼驢?」

  范閑冷笑說道:「是北齊苦荷這頭沒毛的老驢。」

  鄧子越默然,心頭震驚卻不敢說什麼,暗想提司大人敢當街大罵四顧劍(也許不是四顧劍?),這時候在自己家裡罵苦荷為老驢,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范閑接著冷冷說道:「傳信給王啟年,讓他做好發佈消息的準備。」

  「是。」鄧子越領命,請示道:「什麼規格,大概何時?」

  「規格?」范閑眯著眼睛,「三天之內,讓北齊所有人都知道一個故事,而且還要讓人相信這個故事……至於何時,聽我指示。」

  「是。」

  如果不是若若如今正跟著苦荷門下學習,范閑恨不得今日便將苦荷吃人肉的消息放出去——雖然他知道,這種傳言對於苦荷那崇高的聲望造不成什麼損害,也不會獲取任何真正的利益,換句話說,如今根本不是放出這個消息的最好時機。

  但是范閑忍不住,他如今殺不死苦荷,就一定要做些什麼事情來報復一下——在很多時候,范閑看上去是個沉穩陰險的傢伙,但涉及到他最關心的那些人時,他會憤怒的像頭獅子,明知道吃不到幾塊肉,還有些虧本,卻依然要吼一聲,維護一下自己的領地。

  不論苦荷是怎麼想的,婉兒確實是因為他的話停了藥,所以范閑就一定要讓北齊和苦荷自身吃些虧。

  也許有些孩子氣。

  但范閑還能稱其為人,大概就是因為這些孩子氣。

  §卷五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樣的星空

  「沙州別院」的大樹倒了黴,被范閑拿著那把天子之劍大放王者之氣,削去了無數樹皮。之所以如此,全是因為咱們年輕的欽差大人委實氣的不淺,偏生又不可能在妻子面前擺出臭臉,又不可能馬上就沖到北齊上京去罵自己親妹妹的老師,所以他總要尋個出氣的法子。

  范閑不是那等喜歡打罵下屬來解壓的無趣BOSS,偏巧前世他躺床上看讀者,曾經讀了個酸不拉嘰的故事,讀的他眼淚花花的,所以今世便學習了一下那個故事的男主人公。

  那位愛倒洗腳水的男主人公在老婆那兒受了氣,一直忍了N年,總是半夜偷溜出去,在河邊砸樹,以謀求可憐的心理平衡。

  范閑不砸樹,他用堂堂四顧劍訣削樹,一邊削著一邊恨恨咬牙著。

  當院子裡的樹在一夜之間白頭,而且衣衫盡碎,露出卑微赤裸的身軀後,范閑一行人坐著馬車離開,回到了西湖邊的彭氏莊園。

  ***

  在西湖畔候著欽差大人與郡主娘娘的人著實不少,蘇州城裡那兩位總督巡撫不方便親自來,范閑心中暗自欣賞的杭州知州可是不會客氣,將西湖邊的那道長堤都封了三分之一,方便范府的馬車進入,又領著一干下屬四處侍候著,生怕這二位大人物心裡有些不滿意。

  對於這個馬屁,范閑很舒服地接受了下來,畢竟婉兒的身體不好,確實需要清靜。在府中眾人會合後,思思與藤大家的媳婦兒自然服侍著婉兒去休息,范閑抽空見了那位杭州知州一面,溫言勸勉了幾句。但第二日,他卻是讓虎衛高達將這些達官們的夫人全數擋在了後園之外。

  范少奶奶不見客。

  ***

  婉兒可憐兮兮地望著范閑,一雙眉兒早已蹙成了風中柔弱柳葉兒,眼中如泣如訴:「好相公,你就饒了我吧。」

  范閑笑道:「乖,藥喝下去就好,不然可是要打屁股的。」

  婉兒沒轍,只好苦不堪言地飲下藥去,忍不住在內心深處歎了口氣,心想自己怎麼就那麼傻呢?把原因都告訴了范閑,以他的性情,當然是不會允許自己這般做的,早知如此,自己乾脆不下江南,偷偷在京都裡停藥就好了。

  忽然間她微羞想到,如果不下江南,就算停了藥,去了體內的異素,可是……沒有他,又怎麼生孩子?

  范閑正拿著手絹替她拭去唇角的藥漬,忽看著妻子頰上紅暈忽現,心頭微怔,不知那個小腦袋瓜裡在想什麼,好奇調笑道:「娘子,怎生羞成這樣?」

  婉兒白了他一眼,哼哼說道:「不告訴你。」

  她趕緊轉了話頭,此次下江南,一來是年前就定好的事情,另有一樁卻是有些要緊事需要與范閑商量,這些事情她是斷不放心讓下人們傳遞消息的。

  范閑見她認真,眉頭微皺了皺,附耳上去,聽著妻子在耳邊輕聲說著,心情愈發地沉重起來,臉上卻沒有什麼變動,依然是一片安靜。他安慰開解道:「我還以為是多大的事兒,讓你如此匆忙就下了江南……宮裡那些長輩們慣愛論人是非,理會不了太多。」

  在京都的日子裡,這對年輕夫妻之間有極好的默契,而且也曾經挑明過——婉兒如今為人妻、為人女,這樣一個複雜的關係之中,范閑憐惜她,不願意她過多地摻和到這些陰穢事中,哪怕是婉兒實際上可以幫助他太多。

  比如大皇子訪范府那日,兩口子的夜話。

  可是話雖如此,婉兒卻不能假裝身邊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更不可能蒙著自己的雙眼,就假裝看不到自己的夫婿正與自己那位並不如何親近的母親劍拔弩張。

  姑娘家的心思是很難猜的,但是在這件事情當中,她總是想尋求一個保護范閑,又不至於讓雙方陷入不可挽回局面的法子。

  只是,很難。范閑很難想明白,婉兒也同樣如此。

  所以她只好在京都小心打聽著四處的消息,替范閑分析著那些婦人政治裡的玄妙,憑藉著她超然的身份,出入宮禁無礙的特權,幫助遠在江南的范閑聯絡宮中的諸人,消除一些可以消除的阻力。

  這些事情范閑是知道的,也知道阻不了她,便只好隨她去。而且有些時候,確實需要婉兒在中間當潤滑劑,就像是春闈事發後的宮中之行。

  ***

  因為范閑的反對,婉兒的能力並沒有得到充分的發揮,她在政治與宮事中的天然感覺更是被壓抑著,但這並不代表她不明白這些事情,所以當知道宮中那個故事之後,她便毅然決然地來了江南。

  與所有人的想像不一樣,范府少奶奶下江南,不是為了要看看那個叫朵朵的北齊聖女,只是要當面提醒范閑某些事情。

  「宮裡的長輩……可以影響很多。」婉兒憂心忡忡地看著范閑,輕聲說道:「太后乃是皇后的親姑母,這兩位的關係是無論如何也撕脫不開的……皇后安排人進宮給太后娘娘講石頭記的故事,這其中隱藏著的兇險,你不可太過大意。」

  范閑沉默了下來,心裡湧起了絲惱怒,當初在澹州抄石頭記時,只是為了給自己和思思找些遊戲,為若若謀些娛樂,同時滿足一下自己文青的心思,並沒太當一回事。因為他雖然清楚,老曹當年的文字確實有些犯禁,但一想到這全然是不同的兩個國度,兩個世界,怎麼也不會犯禁,便有些大意了。

  誰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身世,自己的遭逢在後來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紅樓夢裡的一字一句……似乎都是在抒發著自己的不甘與幽怨。

  尤其是那首關於巧姐的辭令。

  誰來寫這本書都可以,就不能是自己……可偏偏如今的天下,所有人都相信,這本書是自己寫的。

  書中的怨恨之意,仿佛是在訴說著自己對當年老葉家之事的不服不忿……皇后安排人進宮給老太后講書,以太后娘娘那個敏感且多疑的腦袋,難道不會認為自己有異心?

  皇族中事,講的就是個心字,心可疑,人便可疑,心可誅,人便可誅。

  范閑安靜地想了一會兒,發現這確實是自己即將面對的一個問題。如果太后真的認為自己心有不甘,想為當年之事平反,那如今老婦人暫時的沉默,或許便會不復存在了。如今的慶國以孝治天下,太后說些什麼,自己那位皇帝老子總要表示表示。

  不過……也不算什麼大問題,范閑下江南日久,實力也到了某一個層級上,這些小風浪並不會讓他如何警懼。他輕輕拍著妻子的手,溫和說道:「別擔心,就算那個老太婆疑我……又如何?我又沒做什麼事情,她也不可能就要求陛下削了我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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