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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二


  §卷五 第一百三十九章 波瀾起

  「報。」

  馬車停在了離蘇州府只有兩條街的地方,虎衛們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動靜,一名穿著平民服飾的監察院密探靠了過來,驗過腰牌,湊到馬車車窗邊輕聲說道。

  車中的范閑正拿著本東西在細細看著,點了點頭:「說吧。」

  「明園沒有抵抗,四處的人已經進去,眼下正在搜查,暫時沒有結果。」

  范閑略一沉忖,說道:「注意分寸,讓子越不要太囂張。」

  那名密探應了聲,轉身離開馬車,消失在蘇州城上午的人群之中。

  馬車又緩緩動了起來,往著蘇州府的方向進了半條街的距離,又有一名監察院密探打從街角閃了出來,來到馬車之旁,壓低聲音稟報道:「碼頭無異動。」

  范閑沉默不語,揮手讓此人去了。

  從華園到蘇州府,要穿過小半個蘇州城,這一路之上,馬車悄無聲息地行走著,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大多數的蘇城市民,並不知道今天晨間,監察院的官吏們已經如狼似虎地闖入了明園之中。

  而就在這段距離之中,監察院臨時調動的烏鴉們開始回報各方面的消息,所有與明家應對有關的信息,都匯總到了這輛移動的馬車之中。

  比如明園的情況,比如明氏商行照常開門的狀況,比如總督府衙門的應對,全部都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到了馬車之中,交由范閑進行全盤的考慮。

  換而言之,這輛馬車,就是今日監察院行動的中樞帷幄。

  范閑也感到了一絲異樣,明家就算示弱,也不可能被自己欺到了臉上,還沒有任何的反擊舉措,相反倒是總督衙門開始緊張了起來,已經有了調兵的風聲。

  在今天的計劃之中,看看明家的反應是一樁,而要抓住那個姓周的管家,則是重中之重。這麼些天來,明園一直在監察院的嚴密監視之中,那位周管家應該沒有什麼機會出逃。

  當然,最關鍵的是,明家直到現在都應該不清楚,周管家藏在明園的消息已經被監察院掌握了。

  想到此節,范閑的唇角不由泛起一絲自嘲的笑容,這世上的大戶大族,如果是由外面殺進來,總是百足之蟲,一時不得便死,可要是從內部鬧將起來,那就會面臨真正的艱難——這句話是曹雪芹在紅樓夢裡說過的。而他之所以此時會有這般感歎,原因就在於——周管家的藏身之所,是明家的人,明家內部極有權勢的人,通過某個渠道告訴了范閑。

  不然以明園的防備之森嚴,監察院十幾年都沒有成功地安置一個上層的釘子,怎麼可能算准了周管家就在明園之中?

  只要周管家在明園,今天這事兒就算成了。

  ***

  馬車漸漸駛近蘇州府,又有監察院的密探前來報告某路消息,然後再無異樣,那輛馬車就鑽進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子當中,靠著一堵厚厚的圍牆,停在了那裡,不知道在做什麼。

  蘇州府衙的側手方十丈遠處,便是關押囚犯的大獄。大獄秋天裡殺人,春天裡養,所以如今正是「人丁興旺」的時候,一座牢中,竟是關著四五十人。

  由大牢鐵門往裡去,一直走到直道的最盡頭,有一處天光由上方打了下來,稍許多了些溫暖,驅散了些許濕意,較諸別的陰暗不見天日的牢舍,要舒服許多。

  這間牢房裡墊著乾草,草的下方隱約可見違禁的棉被之類,一位中年人正面色慘白地獨自飲著酒,享受著一般囚犯享受不到的待遇。

  這位正是明四爺,因為監察院要對付明家,他成了第一個被拿出來祭旗的人,被強行關進了蘇州府,已經十幾日了,還沒有被放出去的風聲。不過明家畢竟家大勢大,蘇州府宛若是被他們養著一般,他在牢裡住著,自然由上至下都有人打理,過的日子還算舒適。旁邊的牢房裡押著一些江洋大盜,都用豔羨的目光看著他。

  明四爺懶怠去理會那些毛賊,只是斜乜著眼,看著牢門外的三個衙役,唇角露出一絲恥笑,說道:「今兒又有什麼事?」

  牢門哐當一聲響,被衙役們打開了,一位衙役躬著身子,諂媚笑道:「四爺,這些天苦了您了,只是監察院盯的緊,咱們也不好給您安排單間。」

  明四爺搖搖頭,歎息說道:「能早些出去才是正經事兒,家裡有沒有說什麼話?」

  這個時候,另兩名衙役已經端進了好菜好酒,佈置在他的面前,香氣撲鼻。

  明四爺略感詫異,心想還沒到午飯的時候,怎麼今兒個這麼早來送飯?驟然間,他想到了一樁事情,不由面色劇變,嘶聲說道:「什麼意思?」

  「吃了這頓飯,好上路吧。」那名衙役歎息。

  明四爺臉色慘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自己頂多就是欺行霸市,怎麼也輪不到死罪,而且自己是明家的人,官府怎麼敢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殺了自己。他下意識裡往後退去,雙眼怨毒地看著那名衙役,狠狠說道:「你說的什麼意思,爺聽不明白。」

  衙役微低著頭說道:「監察院的意思,四爺莫怪。」

  明四爺不是糊塗人,稍一思忖,便明白了這事的前前後後,沉默半晌後淒慘笑道:「什麼監察院!怕是家裡要殺我吧。」

  衙役直起了身子,壓低聲音說道:「四爺既然明白了,那也就別太在意,總不是為了家裡好……監察院如今對家裡逼的緊,聽說今兒個晨間已經進園了,如果再不做些事情,鬧出些動靜來,監察院怎麼肯收手?您是四爺,用您的一條性命,暫保家裡半年平安,總是值得的。」

  明四爺大怒駡道:「你們這些王八犢子!要死怎麼不讓老太君死去!我操她祖宗!」

  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刻,他當然清楚,明家為什麼會派人來殺了自己,這肯定不是為了滅口,自己根本不知道家族的核心生意,這只是一筆墨,一筆塗在監察院臉上的墨,明家從去年底擬定的示弱悲情之戰,就需要用堂堂明四爺的死亡,做那個爆發的契機。

  想到此節,他的心裡何其絕望不甘,何其憤怒。

  那名衙役面色一變,說道:「老太君乃萬家護主,四爺言語尊敬些。」

  明四爺淒慘一笑,人往牆角退去,口裡罵罵咧咧道:「我也是明家的爺,憑什麼要我死?就因為我不是她親生的?」

  此時兩名衙役已經走到明四爺的身邊,根本不理會明四爺的叫駡與反抗,拿出一團髒抹布塞進了他的嘴裡,堵住了他的污言穢語,同時將他的雙手反綁了起來。

  這時候,里間房的鬧騰,已經驚動了整間大獄,許多囚犯都好奇而害怕地看著這邊。

  領頭的那名衙役眉頭一皺,喝道:「監察院辦事,都給我安靜些!」

  就算是被關在牢裡,這些囚犯也知道,如今監察院正在打壓明家,但眾人沒有想到,監察院居然會深入大牢暗殺明四爺,不由心生寒意,漸漸為明家生出些不平來,但是卻沒有人再敢往那邊多看一眼,生怕惹禍上身。

  ***

  衙役看著面前的食盤,搖了搖頭,惋惜說道:「最後一餐飯,也不能吃好,真是苦了您了。」

  說完這句話,他一揮手,那兩名扭住明四爺的衙役便拿繩索套上了明四爺的脖頸。

  明四爺頸子被系,臉部被憋的通紅,兩隻腳不停地蹬著地面,蹬的乾草亂飛,下面的錦被污髒。

  繩索系的越來越緊,明四爺的眼珠子似乎都要鼓了出來,鼻孔張的老大,看上去異常恐怖,雙腳蹬動的力氣也是越來越小,就像是垂死的青蛙一般,有氣無力地彈著。

  臨死的明四爺,心頭的絕望可想而知,那股對明家老婦人,對明青達的怨恨可想而知,只是他已要死了,又能如何?

  冷冷看著垂死明四爺的那名衙役忽然感覺到有些奇怪,他的餘光瞥著隔近的那座監房裡,那名囚犯正看著自己。

  很冷漠地看著自己,並不像是冷血地看熱鬧,也沒有一絲怕的感覺。

  他愕然轉身,然後看見那名囚犯從幹草垛裡取出了一樣東西,瞄準了自己。

  一把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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