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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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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察院的官員監視著整理賬冊的工作,不一時便盯著戶部老官們清出了多達七個大竹筐的賬冊,眾人十分辛苦地抬到了大堂之上。 太子殿下被這麼多的賬冊唬了一跳,吃驚說道:「如此多的賬冊,一筆一筆地對,得要對到什麼時候去?」 戶部左侍郎惱火說道:「稟殿下,戶部下有七司,對應天下七路財政,又有對應河工等事的四個清吏司,有三大庫,西山書坊等七間坊也於去年由內庫轉運司調歸戶部管理,還有京都左近庫場十七,還有寶泉局及錢法堂負責鑄錢,至於漕務的倉場衙門遠在杭州,還有……」 這位侍郎大人劈里啪啦地說著,竟是說了一盞茶的功夫,都沒有停歇。 太子聽的腦子都糊塗了,趕緊揮手止住。 前來戶部清查的各部大臣都傻了眼,一向只知道戶部是負責管錢的,哪裡想到下面竟有如此繁複的機構設置,這要清查清楚,看來根本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那位侍郎大人皮笑肉不笑說道:「太子殿下,此時部衙的賬目還在清理之中。這裡擱著的七大筐,乃是山東路銀錢司的賬目。因為前些天尚書大人正命下官負責清理此路賬目,所以搬出來的快。至於總的賬目,至少需要個十幾天才能清出來。」 太子被這位侍郎一頂,氣的險些一口悶氣堵住,怒斥道:「本宮不管你這處有多少賬目,也不理會要多少天。但陛下既然下旨清查,你們的手腳最好快些,不然莫怪本宮奏你們暗中抵制清查的旨意!」 誰知這位戶部侍郎依然無謂說道:「太子殿下,下官自然是沒這個膽子。只是諸位大臣既然是依皇命前來清查,總要擬個章程,究竟是從哪一司查起?賬目之外,清查庫中存銀數目什麼時候開始?幾百萬兩銀子,就算是要數……只怕也要數好幾天。」 太子惱火地一揮袖子,懶得與這刁嘴官員打嘴仗,反正等查出問題,總沒你們的好果子吃。 胡大學士在首座上冷眼看著,心裡也大感奇怪。這戶部在范尚書的打理下,果然是大異其餘各部,侍郎大人雖然不是小官,但敢這麼當面頂撞太子,這也太過有趣。 他知道戶部侍郎今日心中有火氣,忍不住笑著開解說道:「于侍郎這話說的倒也不錯,既然是清查,當然要有條不紊地進行,而且最好不要干擾到戶部日常的辦公。舉國上下的政務官事,都需要戶部的銀錢調動,如果為了清查之事,太過打擾戶部行政,陛下想必也是不願意見到的。」 這位姓于的侍郎大人,明顯對胡大學士要恭敬許多,揖禮和聲說道:「一切聽大學士吩咐。」 既然一時間不知道從何查起,則要先把戶部所有的賬目清理出來,再調專門的官吏進行核對,監察院、吏部、大理寺都有這種專業的能人,只是看模樣,至少也要到後天才能開始了。 正在這個時候,一位官員忽然對胡大學士進言道:「依下官看,不若……先把庫房與江南司的賬目拿出來看看。」 滿堂俱靜。 庫房裡存著的是國庫的銀兩,而戶部如果真的把庫銀調往江南,依滿朝文武的推斷,肯定是走的江南司的賬目。這位官員直截了當地提出要先調庫房與江南司的賬目,明顯就是針對這個傳聞來的。 胡大學士微微一怔,也找不到什麼理由反對,而且他也確實是想知道,戶部是不是真的膽大包天到私調國帑下了江南。他與太子略一商議,便吩咐監察院的官吏與戶部堂官一道去先調這兩處的賬目。 一夜無事。 第二日無事。 第三日無事。 慶國朝廷對於戶部的清查工作,從一開始就陷入了賬目戰爭的無邊海洋之中,一心想在戶部查出什麼問題的官員們,瞬間內被那些多如蒼山之雪的賬冊給淹沒了。 闊大的大堂之上,賬目堆成了小山,四處彌漫著陣年舊紙的灰塵味道,讓清查的官員們有些艱於呼吸,滿目俱是令人視覺疲憊的黃紙與數字,讓這些官員們眼花心亂。 靜靜的清查大廳中,不停地響著翻動書頁的聲音,劈劈啪啪撥打算盤的聲音,間或有一兩聲啜茶的聲音。 安靜與單調重複的聲音一混,極易催眠。 所以那些太師椅上坐著的清查大員們雖然不用親手去面對著那恐怖繁複的數字,卻依然感到身心俱疲,春困十足。 各司清查的官吏已經忙活了好幾天,對著那些賬冊上的數字進行著核算比對,卻始終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如今查的乃是庫房與江南司的數目,暫時還沒有找到可以掀翻戶部的把柄。 這一點令所有人都感到無比意外,甚至連暗中傾向范家的胡大學士都感到奇怪。如此多的賬冊,就算不是有心,哪怕是無意的筆誤,也總要有些才正常吧?這麼海量的計算工作,難道戶部這兩年來就一點錯誤都不犯? 所謂水至清則無魚,帳至清則有假,這個世界上絕對不可能存在如此完美的賬目,如果有,那就一定是假帳。 胡大學士是這般想的,吏部刑部的清查官員也是這般想的,所以他們查的越發起勁,只要能夠找到一絲漏洞,就可以牽一發動其全身,將整個戶部拖下馬來。 然而,當這個溫暖卻又乏味的下午結束之後,埋首於賬目之中的各部吏員抬起頭來,用無比驚愕地眼神對望一眼,又對各自的上司搖了搖頭,讓那些清查大員們的心中湧起了無數失望的情緒。 沒有問題,至少戶部在江南司與庫房的賬目上沒有絲毫問題。 眼下查出來的戶部很乾淨,異常乾淨,乾淨的猶如浴後赤裸的處女。 *** 「不對勁。」今天下午趕到戶部的吏部尚書顏行書搖搖頭,對身邊的胡大學士說道:「太反常了。」 胡大學士點點頭。 顏行書眯著眼睛,想了想後說道:「單查這兩處的賬目,當然查不出問題來。某些人又不是傻子,明知道朝廷疑心就是這個方面,當然要把這方面的帳抹的極平。不過所有賬目與庫房都在咱們的控制之下,實物與數字總要對得上,戶部如果真有問題,那麼一定是調銀抹平,我看……咱們下一步不能只盯在這些地方,應該往外擴一擴,查查七司三大庫,所有的賬目都要攏總起來查,一定會查出其中的貓膩。」 胡大學士皺眉說道:「難度太大不說,而且耗時必久。」 太子在一旁聽著,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難道身邊這些官員們都沒有在戶部下轄的庫坊之中撈取好處?怎麼都有這麼大的膽子將查賬的範圍無限擴張?他想了想,也同意了顏行書的意見,能夠對付范家,是他如今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全面清帳的消息由戶部很快傳入了范府,稱病在床的范建表情不變,只自言自語說道:「藝術家做假帳,當然是要力求完美,查吧,查的越廣越好,查出來的問題越大越好。」 §卷五 第一百三十三章 范建的劍 戶部的清查工作依然在繼續,隨著戰線的擴大,各部投入人員的增多,終於在那些陳年賬冊之中找到了某些可以拿來利用的蛛絲馬跡。 清查小組的大臣們終於放下心來,姑且不論那些線頭子能揪出戶部多少問題,只要有了一個良好的開始,也算是打破了范尚書領下戶部完美無缺的形象。 第一個問題出在慶曆四年發往滄州的冬祅錢中,數量並不大。 但從這個線往上摸,就像滾雪球一樣,被戶部老官們遮掩在層層掩護之下的缺口,越來越大,逐漸觸目驚心地袒露在調查官員的眼前。 太子及吏部尚書顏行書大喜過望,根本沒有在意胡大學士力求穩妥的要求,命令下屬的官吏深挖死挖,一路由郡至京,將那些繁複的線條由根挖起,漸漸手中掌握的證據已經逼近了京都,也就是說,逼近了戶部那些能夠真正簽字的高級官員身上。 一直在戶部負責接受審查的左右侍郎也開始心驚膽顫起來,這筆冬祅的帳當初也有計劃,也是他們曾經過目的事項,只是怎麼也料不到,區區十萬兩銀子的冬祅後面,又牽扯出來了這麼多東西。 不論是朝廷還是商人們做起帳來,最擅長的就是將大的缺口粉碎成無數小的紙屑,再撒入龐大的項目之中,如鹽入狂雪,如水入洪河,消失不見。 誰也沒有想到,冬祅那些撒下去的負擔卻沒有做到位,反而是露出了馬腳。 左右侍郎滿臉鐵青地在戶部衙門陪了一夜,當天下值的時候,便準備不畏議論,也要去尚書府上尋個主意。不料太子冷冷發了話,此事未查清之前,請戶部官員不要擅離,同時也調了監察院和幾名親信盯住了這兩位侍郎。 范建入仕以來,一直在戶部做事,不論是新政前後戶部的名稱如何變化,也不論朝廷裡的人事格局如何變化,他卻是從小小的詹事一直做了起來,九年前就已經是戶部的左侍郎。其時戶部尚書年老病休在家,陛下恩寵范建,又不便越級提拔,便硬生生讓那位病老尚書占住位置,不讓別的勢力安排人手進來,從而方便范建以侍郎之職統領整個戶部。 時間一晃,已是九年過去,這九年之中,慶國皇帝對范府無比恩寵。而范建也是用這九年的時間,將整座戶部打理成了一個鐵板似的利益集團。 很悄無聲息,不怎麼招搖的利益集團。 所以當清查戶部開始的時候,戶部所有的官員們雙眼都在往上看,看著他們的那位尚書大人,知道只要尚書大人不倒,自己這些人也就不會出什麼事。 而今天,戶部似乎陷入了危險之中,左右侍郎卻無法進入范府。一時間,戶部官員人心惶惶,好生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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