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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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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喝了碗銀耳湯,略消了消腹中的火氣,冷哼一聲,揮手示意幾人坐下。 既然皇帝發了怒,這風頭也就明顯了。 舒大學士與范府關係著實不錯,反而覺得自己乃是一心為公,又不是與范尚書有私怨,加上他也不希望有人想借著清查戶部一事打擊范府,便領頭說道:「戶部之事,事關重大,此乃朝廷財政所在,一年用度盡從戶部庫房索取,雖說不知最近的傳言從何而來,都察院禦史們又是從何處得知戶部虧欠如此之多,但既然有了這個由頭,總是需要查一下的。就看陛下的意思是準備怎麼查?」 舒大學士斟酌了一下言辭,微笑說道:「這些年來,范尚書一直在戶部打理,前些年雖然是侍郎,但因為老尚書一直有病在床,所以戶部的事務都由他在總領。要知道戶部一事,最是瑣碎,所以朝官們往往忽視了其重要性。打理戶部,要立功難,要出事……卻太是容易,終不過是個熬苦活的苦差事。范大人主理戶部多年,雖然無功,但卻一直無過,這其實對朝廷來說已經是大功一件。還望陛下體諒范大人勞苦之功,對臣下多示寬勉,即便要查,也不可過於輕忽。」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了舒蕪的立場,戶部查是要查的,但卻不能搞成一團亂。而太子在心裡更是冷笑了一聲,心想舒大學士這兩段論倒是漂亮,既然不知傳言從何而來,便是暗示著戶部縱有虧欠,或許也只是朝中有人想借機如何如何。 胡大學士也點點頭附和道:「查是一定要查的。」 皇帝平靜著那張臉,問工部尚書:「你的意思?」 工部尚書後背一道冷汗淌了下來,苦笑說道:「這兩年工部依陛下旨意及門下中書省大人們的規程做事,往戶部調銀時,往往每多不順……但公務不礙私論,臣並不以為戶部是在刻意為難本部屬,或許戶部那面真的有時候會挪轉不便。」 此乃誅心之論,戶部若沒虧空,怎會出現挪轉不便? 緊接著,吏部尚書顏行書也立場鮮明地表明瞭態度,自己司管吏員考核,人員任免的職司,當然建議皇帝應該徹查戶部,若有問題,則罰,若無問題,也好讓戶部受的壓力小些。 皇帝聽著這些大臣們遮遮掩掩的話語,心裡略感厭煩,眉頭皺了起來,用手指輕輕敲了敲平榻上的矮幾,指著幾上那幾封薄薄的奏章說道:「江南來的奏章,你們幾人看看。」 姚公公斂聲甯氣地上前,接過奏章,發放到幾位大人的手上。 禦書房中一時間就只聽得見大人們翻閱奏章的聲音,與漸漸沉重的呼吸之聲。 良久之後,眾大人終於互換閱讀完畢,抬起頭來,臉色都有些震驚。而舒蕪與胡大學士對望一眼,趕緊將頭扭了開去,都沒有掩飾住自己心中的深深憂慮,如果奏章上面說的事情是真的,范尚書的膽子……可真是太大了! 「江南路禦史郭錚上書,范閑在內庫招標之事中,選了一個姓夏的傀儡進行操縱,同時提供了大筆銀兩讓那姓夏之人進入內庫門,一方面讓姓夏之人奪了行北路的六項貨標,另一方面,也讓他與皇商們對沖,硬生生將今年的標銀抬了起來。」 皇帝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冷靜地就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話題。 「郭錚懷疑范閑手中的大批銀兩是怎麼來的。」 皇帝望著諸位大臣冷笑道:「朕……也在懷疑。他范閑縱容手下與皇商爭利,這事暫且不提,但是哪位大臣能告訴朕,這麼多的銀子,他從哪裡來的?」 舒蕪喉嚨發幹,有些說不出話來,這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朝官認定了戶部虧空的數目一定非常巨大,原來是因為江南的問題。皇帝的意思也很明顯,范閑能夠全盤掌握內庫開標的局勢,並且用自己的手下暗中掌控了行北路的六標,牽涉此事的巨大數目銀兩,只怕……是從戶部,是從他的父親手中調出去的。 大臣們沉默著,這時候他們不是在怕得罪范尚書,而是依然沉浸在在這種震驚之中。看奏章的落款,應該是昨天夜裡到的皇宮,陛下應該早就知道內庫開標中,范閑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但是皇帝陛下先前在朝會上的喜悅神色又不是作偽……陛下的隱忍,陛下的深謀遠慮,果然不是臣子所能擅自猜忖的,或者說,陛下很喜歡范閑為他掙銀子,卻很不喜歡……范閑用朝廷的銀子為他掙銀子? 朝廷的銀子,只有皇帝能動,誰都不能擅自動,看來范家這次是真的觸動了皇帝的逆鱗。 在一片平靜之中,二月份才被再次允許入禦書房旁聽的二皇子微笑說道:「父親,兒臣有話要講。」 「講。」皇帝冷冷說道。 二皇子柔美的臉上浮現出鎮定的微笑,對諸位大臣行了一禮,輕聲說道:「兒臣與范提司有些怨懟之處,但兒臣不敢因此事而不表意見。兒臣以為,范閑既然遠在江南,有欽差的身份,自然無人掣肘,而他縱使屬下,竊朝廷之銀為己用,實為大罪,戶部私調國帑下江南,更是跡近謀反了。」 這是在定基調,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針對范家,但誰也無法反駁什麼。 一直沉默著的大皇子忽然開口說道:「江南路禦史郭錚,與范閑有舊怨,當年在刑部大堂上險些被范閑打了一記黑拳。」 說完這句話後,他就再也沒有繼續開口。 舒大學士坐在凳上一聽,心道對啊,這可是必須抓住的機會,不然如果真按郭錚奏章所言,不止戶部要大亂一場,江南范閑也沒有什麼好結局,兩方一亂,真不知道有多少人頭要落地,慶國朝廷如今可是不能經受這麼大的折騰。 他趕緊順著大皇子的話笑著說道:「陛下,郭錚此人,老臣不怕言語無狀,也要多言一句。此人好大喜功,多行妄誕之舉,去年才被陛下貶去江南,難保他不會因為與小范大人宿怨的關係,刻意誇大其事,構陷害人。」 宿怨二字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看了一眼與范閑宿怨最深的二皇子。二皇子雖然臉上依然保持著清美的微笑,但實際上臉皮已經開始發熱,用幽怨的目光看了一眼大皇子,他自幼與大皇子兄弟情深,渾然不明白,為什麼如今大哥非要站在那個野種那邊! §卷五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戶部之事(下) 舒大學士的話說完之後,皇帝點了點頭,就算他心裡有些別的想法,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再說什麼。因為去年為了范閑大鬧刑部的事情,朝廷將都察院左都禦史遠遠地發落到了江南路,所用的藉口就是此人好大喜功,德行不佳。 天子金口說過的話,自然如今吞不回來了。只不過當時,皇帝是要安撫范閑,如今皇帝卻是想借郭錚的奏章做些事情,被舒大學士這麼堵了回來,心裡不免自嘲地笑了,心想這算不算是自己挖的坑,自己往裡跳? 「不是還有位公公去了江南?」太子這時候跳出來顯示自己的愚蠢,呵呵笑著說道:「父親,雖然不能相信禦史郭錚的一面之詞,但等那公公回來一說,就知道江南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此言看似穩妥持中,實際上卻有些陰壞,公公會怎麼誹壞范閑,還不是皇宮裡太后娘娘的一句話,太子對於這件事情是有信心的。 皇帝瞪了他一眼,冷聲說道:「太監的話怎麼能信?祖訓在此,你不要忘了!」 太子懦懦不敢再言,一旁服侍的姚公公沉默不語,面色不變。 「等著薛清的奏章吧。」皇帝閉著眼,沉重地呼吸了一次。 禦書房內眾人紛紛點頭,心想堂堂一路總督說的話,自然要更加可信一些。 一直沒有表態的胡大學士這個時候終於開了口,說道:「既然如此,那江南的事情暫放一放,若說真有這種事情,臣……實在是不敢相信,誠如先前二殿下所言,如果真有人私調國帑下江南謀利,真是跡近謀反,臣相信范尚書斷不是這等喪心病狂之人。不過既然江南路禦史與某些地方官員上了奏章,朝廷也不能不管不問,關於戶部的清查,確實應該開始進行,一來是要滿朝文武百官心頭服氣,二來也是要洗清范尚書所受到的這些指責。」 對於門下中書的這幾位大學士,慶國皇帝還是保持著表面的尊敬,微微沉吟後點點頭,忽而自嘲笑道:「即便做出這種事情來,也算不得是喪心病狂……只是朕有些好奇,諸位大臣想過沒有,究竟該怎麼查呢?」 雖是唇角泛著淡淡的自嘲笑容,但禦書房內眾人的心頭卻是無由一寒,聽出來了陛下確實對范尚書的意見很大,只是眾人心中都不明白,一向深得聖寵的范府,為什麼突然會成為陛下不喜歡看到的地方?范建,究竟在哪裡得罪了陛下? 而皇帝最後問的那句話,也讓大臣們啞然一片,根本不知如何應對。 慶國朝廷,用來監察吏治的是兩個系統,一個是言官,便是那些挨慣了廷杖的都察院禦史們,另一個系統當然是權柄無比之重的監察院。 都察院屬於預防貪腐機構,有風言奏事之權,所以先前江南路禦史郭錚才敢在沒有絲毫實據的情況下,上奏參劾范閑私動國帑,縱下入庫,與商爭利。 而監察院則屬于事後的查緝機構,權力極大,經過陛下授權之後,可以對滿朝文武百官進行審訊。 在一般的情況,如果六部中哪部出現了問題,前去調查此事的當然就是監察院,三品以下官員他們都可以請去那個方正灰黑的建築裡喝茶,事情查到侍郎尚書一級,則會再次請旨要求特權,一級一級地查上去。 戶部有虧空,按道理,也應該是按這個方略辦。 問題是…… 如今的監察院,上有院長,下有八處。那位不良於行、令百官驚懼的陳萍萍陳院長大人卻已經好幾年沒有親自辦案,最近一年更是基本上都呆在京外的陳園,不再視事。而如今在院長與八處之間,已經多了一個位置,一個十分強大而特殊的位置。 監察院提司范閑。 范閑如今已經擁有了整個監察院的調動權,除了人事任免之外,和陳萍萍的權力相差無幾。如果讓監察院去查戶部的虧空…… 禦書房裡的大臣們紛紛大搖其頭,心想讓兒子去查老子,能查出問題來才叫見了鬼!這事情若是傳出去,只怕北齊東夷和這天下的百姓,都會將這件事情當成慶國官場上最大的笑話來看待。 舒大學士苦笑著說道:「看來這次要讓監察院避嫌了,只是一時間,臣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排清查戶部。」 他身旁的幾位老大臣連連點頭,既然要查戶部,就得認真地查一下,不論是想打倒范建,還是想洗清范建身上的疑點,都需要用認真的態度對待,而不能變成一場兒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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