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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六


  知州想了想後,皺眉說道:「可是總覺得有些古怪,如果是欽差大人動的手,為什麼沒有將袁夢抓住,而是直接把人殺了?如果欽差大人想借刑部海捕文書那事,動一動本官,便不應該如此處理。」

  師爺也是沒有想明白這一點,猜忖說道:「袁夢乃是二殿下與世子的近人,雖然被刑部發了海捕文書,但這滿天下的官員也沒有誰敢冒著得罪京中貴人的危險去將她捉拿歸案,大人不用過於擔憂,人人皆是如此……至於監察院為什麼不活捉……我看或許是袁大家知道自己熬不過監察院的刑罰,於是自盡而死。」

  「還是得去看看。」知州下了決心,「至少要知道一些細節。」

  師爺斬釘截鐵勸阻道:「大人不能去。」

  「嗯?」知州皺眉道:「為什麼?本官自然不會亮明儀仗去,這馬上就要天亮了,如果不趕緊收拾,傳揚開來……京都刑部那邊一定有話要說,監察院也會借題發揮,我小小蘇州府怎麼回答陛下的問話?」

  「如果監察院想借題發揮,今天就不會把這題做成一道死題。」師爺提醒道:「誰知道這時候那邊有多少雙眼睛在看?大人斷然是不能去,至於善後之事,我呆會兒喬裝打扮,帶些心腹過去就成。」

  知州一想,如此確實要穩妥許多,便允了此議。這一官一師爺自以為反應已算謹慎,卻渾沒料到,當那位師爺打扮成晨起員外模樣從府後溜出去時,隱在知州衙門外巷口的一名密探,早已把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等蘇州府師爺坐著青簾小轎,來到袁夢避居的宅院外圍時,發現這裡的幾條街上都已經有了些奇怪的人。他的心頭一緊,掀開轎簾一看才放下心來,對趨到轎邊的那位布衫漢子皺眉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人就這麼死了?」

  那位布衫漢子乃是蘇州千總,也是今天被袁夢死訊從被窩裡驚起來的官員之一,他本來應該駐在城外,但是府在城內,所以反而是第一個趕到這裡的人。聽著師爺問話,這位千總大人沒好氣說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師爺一怔,下了轎子,二人一看彼此的穿著,忍不住都歎息著苦笑起來,堂堂官員師爺,今兒個卻被迫穿著平民老百姓的衣服。

  「街上幹不乾淨?」師爺微微側臉,把自己的面容遮著,小心問道。

  千總大人說道:「放心吧,我手下孩兒們已經清理過了,應該沒有人在旁邊看。」

  師爺點點頭,便和千總並肩往院裡走去。

  一入院中,看著那些滿地死屍與慘不忍睹的慘景,師爺忍不住噁心欲嘔,遮著口鼻說道:「袁夢的屍體呢?」

  「在房內?」

  師爺強抑著噁心與恐懼,走入房內一看,便看見了袁夢袁大家死不瞑目的死狀,上前確認對方已經死透,師爺這才放心了少許,歎息道:「這還真不知道如何向京裡交待。」

  「先處理乾淨再說。」千總恨聲說道:「馬上就天亮,如果讓人瞧見這裡,只怕馬上就要傳遍蘇州城,到時候怎麼辦?」

  「明家沒有來人?」

  「那幫子奸商……怕欽差大人在暗中看著,死不肯出面。」

  ***

  二人走出院門,又迎上後續趕來的幾個人,數人湊在一處面色沉重地說著,總覺得這事兒應該是監察院做的,但又不應該是監察院做的,議來論去,便絞著了,竟是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

  「死屍上面的傷口都被戳爛了,雖然看的出來應該是劍,但卻已經很難發現劍勢風格,只知道出手的只有一個人,當然是高手。」一位看模樣精於刑名的人物沉聲說道:「如果是監察院殺人,何必還要遮掩?」

  最後還是代表蘇州知州的師爺拿了主意,冷冷說道:「這案不破更佳。我們這些人都要退走,讓手下的人把這裡清理乾淨,如果監察院不管,就把這事兒埋了,如果監察院真的放釘子在跟……反正不要拖著咱們,到時候問起來,就說咱們是接到報案,所以過來看看案情。」

  千總呸了一聲,罵道:「老子是武將,怎麼能來看案情?」

  師爺白了他一眼,說道:「誰叫你火急燎燎地趕過來?」

  沒有什麼好爭的,數人便開始分頭行事,負責清理的清理,負責埋人的埋人,負責回府做文書的做文書,至於這事兒最後要不要上報,還是要看欽差大人那邊傳來的風聲是什麼樣子。

  當這些人忙碌的時候,卻沒有發現遠處山丘之上,有一輛全黑的馬車像幽靈一樣緩緩駛離。

  ***

  人是范閑殺的,卻要這些江南路的官員來埋,但他肯定沒有什麼佔便宜的想法。至於院中屍首上的劍傷都被他進行了第二次處理,是因為他不想讓四顧劍的傷口傳出去,既然不可能栽贓給東夷城,那這個險就沒有必要冒,所以他甚至都沒有讓高達看到自己的出手。

  關鍵是不能讓宮裡的皇帝陛下知道自己會四顧劍。

  不然皇帝一定會聯想到懸空廟上的那名刺客,四顧劍的弟弟,監察院……那樣會帶來十分恐怖的結果。

  馬車緩緩行著,范閑在車中冷笑說道:「死了一個袁夢,江南路的官員就驚成這樣……難道這些官員都是長公主養的狗?」

  鄧子越看了高達一眼,猜到提司大人是想借高達的耳朵,向宮中的皇帝進行抱怨,笑著應道:「長公主在江南日久,總會有些心腹。」

  「今天來的這些人你都瞧清楚了?」

  「有的人面目有些陌生,不過既然這些人都是從府裡出來,想來下面那些探子應該都看的清楚,呆會兒就能有確實的消息。」鄧子越歎息道:「只是明家倒也光棍,知道這事沾不得,便打死不來人。」

  范閑也有些可惜,他本來想著,就算不能借袁夢之事挖明家一大塊肉,至少也要讓對方更難受一些。

  馬車悄然行至華園,范閑感覺有些困了,揮手讓二人也去歇息,自己回了後宅。

  思思一直伏在桌上等著他回來,見他入屋,趕緊倒了熱水讓他燙腳。

  她知道少爺今天夜裡的事情不想太多人知道,所以不方便吩咐下人丫環們去弄熱食,便親自去端來用水溫著的燕窩侍候他吃了下去。

  范閑有些滿意地一口飲盡碗中糊糊,燙了燙腳,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這一睡,直到下午的時候才醒過來,也不知道這一天的時間內,蘇州城因為袁夢的死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他也不是太在意。

  知道他醒了,經過思思的通報,鄧子越有些憔悴地走了進來,將手中的案卷遞給了他。

  范閑拿過來略略一看,上面記著的全是今天清晨蘇州城有異動的衙門,他的眼忍不住眯了起來,歎息道:「去他媽的,這滿城官員……都是敵,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袁夢一死,他們倒是沉得住氣。」

  鄧子越苦笑道:「官員們夾在當中,日子也不好過。」

  范閑搖頭冷笑道:「名單既已有了,日後他們的日子會更難過。把名單發回京都,讓二處開始查經年老卷,我們要動的人,就要把他的老底挖出來,哪怕……十幾年前他貪了十幾兩銀子,也要挖出來。」

  鄧子越知道范閑下定決心在動明家的過程中,也要順路將這些官員動一動,大氣不敢出,低聲應下。

  范閑看到了最後,更是眼中怒意漸起,恨的一把將案卷扔在了桌上,壓低聲音罵道:「果然……果然薛清也知道這件事情,這位大人,在牆上搖的還真是歡騰!」

  今日殺袁驚夢,對於范閑來說,江南官場會因此而透露出來的任何信息都不會讓他震驚。長公主與明家在江南經營日久,這片官場之上當然盡數是對方的人手。

  以范閑手中的權力與權位,面對著這種阻力並不怎麼擔憂。他所要看清楚的,就是江南總督薛清,在這件事情裡到底準備怎麼站!

  薛清乃封疆大吏,就算范閑有欽差的身份,拿對方也沒有辦法,而且總督兼管民事軍務,手下可以控制的力量太過強大,如果連他也站在了范閑的對立面,范閑要收明家的阻力就會變得異常強大。

  鄧子越看他微怒神色,小意安慰道:「總督府是收到了消息,不過總督府並沒有發聲,也沒有一絲反應……大人,對方畢竟是一路總督,如果下面的官員與京中有關係,袁夢想在江南隱藏,這事情肯定是瞞不過他。只不過他不願意得罪大人,肯定也不願意得罪京中的皇子,此事並不能說明什麼,薛總督應該還是持中。」

  范閑略一沉吟,也發現自己的反應似乎有些過度,或許是這幾天散漫之下隱藏的緊張,讓他有些敏感過度,不由自嘲一笑說道:「承你吉言,不過……你還是去安排一下,後天,我……再次登門拜訪薛清。」

  鄧子越怔了怔,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范閑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有什麼主意就說,在我面前還像個娘們兒一樣做什麼?」

  鄧子越笑了笑,說道:「我看大人最近不要急著去拜訪薛大人。」

  「噢?為什麼?」范閑好奇問道。

  鄧子越分析道:「總督大人如今畢竟還是中立,大人若上府拜訪,以大人您的性情,只怕會立刻逼總督大人馬上站個立場……萬一總督大人並不如大人所願,那該怎麼辦?依下官所見,最好還是讓薛總督保持看戲的姿態,咱們該做的事情繼續做,明家繼續逼——總督大人一天沒有下決心,一天就沒有人能與大人抗衡,那咱們做事就能多些時間。」

  他繼續說道:「大人是想讓總督大人下決心,但實際上,總督大人的決心下的越慢,反而對咱們越有利。」

  范閑皺眉道:「如今對明家只是小敲小打,薛清還能看戲,如果年後我真的下了殺手,薛清總不能繼續看戲,那時候他再來站隊……我心裡有些不穩。」

  鄧子越想了想,笑著說道:「我看,至少也得等您去了梧州再說。」

  范閑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江南路總督薛清……是前相爺林若甫當年的得意門生,而林若甫——是大寶和婉兒他爹,是自己的老丈人!——就算薛清如今不用給自己老丈人面子,但老丈人肯定清楚薛清此人的底線。

  「有理。」范閑頓時覺得心裡輕鬆了一大塊,大笑說道:「站隊加砝碼,我那老丈人雖然擱的快發鏽了,但份量卻是不輕。」

  鄧子越呵呵笑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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