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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六


  鄧子越很小心地從懷裡取出一個扁盒子,遞到了范閑的手裡。

  范閑掀開盒蓋,細細地端詳著安靜躺在盒中間的那張紙,那張紙略泛白黃之色,紙張邊緣微卷,看得出來有些年頭了,而紙上的字跡有些歪扭,看來寫字之人,其時已近油盡燈枯之時。

  「做的不錯。」范閑皺眉道:「雖然這封遺書仍然起不了什麼作用,但這個家產官司要拖下去,就是要靠這個了。」

  鄧子越回稟道:「大人放心,二處三處一起合作,參考了無數張當年明家先主的字跡,用的也是如今極難找到的當年舊紙,加上做舊的工藝,與細節處的講究,應該沒有人能看出來是假的。」

  「明家人當然知道是假的,真的那份早就毀了。」范閑笑著說道:「以假亂真,咱們這院子裡的專業人士果然不少,日後去做做假古董生意,想來也能掙不少銀子。」

  「待會兒給夏棲飛送過去。明日開堂審案,這封遺書一扔那兒……蘇州府只怕也要傻眼才是。」

  針對明家的調查一直在繼續,卻一直沒有什麼成效,一方面是明家抹平痕跡的功夫太深,一方面是江南官場之中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在保護著對方,而蘇州府,自然也是其中的一環,范閑雖然沒有辦法把蘇州府直接掀掉,但用一封「密制陳皮遺書」讓江南路的官員們心驚肉跳,還是很容易辦到的事情。

  ***

  待花廳內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時候,范閑才取出懷裡的兩封信,先是粗粗掃了一遍,然後仔細看著,婉兒的信裡基本上說的是京都閒事,偶爾也會提到宮裡的情況,只是用語比較晦澀。

  妻子在京都,有一樁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幫范閑在第一時間內,瞭解到宮中的風向會往哪邊吹去。

  長公主回了廣信宮,二殿下安靜地回到了舞臺之上,太子的動向最是隱秘,老太后似乎對范閑在江南的囂張有些不滿意。

  最奇怪的是,皇帝還是平靜著,這個……天殺的皇帝,把天下弄這麼亂,對他有什麼好處?他的信心到底來自何處?

  范閑歎息著,手指輕輕搓摩著帶著一絲香味的信紙,忽然間對婉兒的想念就湧了上來,數月不見,他知道妻子在京都裡,也是在為自己擔心以及籌謀著。

  等將父親的來信看完之後,范閑終於明白了大寶下江南的目的。

  范尚書在信中叮囑范閑,應該找個時間,送大寶去梧州,辭官後的相爺林若甫避居梧州,也是有許久沒有見過自己的兒子了,而范閑送大寶去梧州,自然也可以順勢拜訪一下自己那個老謀深算的老丈人。

  這個藉口很好,皇帝都沒辦法反對。

  §卷五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家產官司

  蘇州府今天有件大八卦發生,愛好熱鬧又不怎麼畏懼官府的蘇州市民們早就得了消息,一大早就湧到了府衙門口,一面議論著,一面等待著。

  眾人議論的,自然是近日來在蘇州城傳的沸沸揚揚,已經漸漸吸引了整個江南目光的那件事情——明家家產之爭。

  誰也沒有想到,當年早就應該病死了的明七公子,忽然又出現在了眾人面前,而且搖身一變,成為了江南水寨的統領,黑道中的著名人物,而且經由內庫一事,這位明七公子身份再變,成為負責打理內庫北路行銷的皇商。

  不過不論他的身份怎麼變,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乃明家後人的身份。今日夏棲飛入蘇州府稟上狀紙,要打家產官司,不知道明園裡住著的那些人們會做怎樣的反應。

  而明家富可敵國的家產,究竟會落到誰的手上?

  在絕大多數人的心中,其實還是偏向明家的。一來是因為明家對自己的黑暗面遮掩的好,在江南士紳百姓心中營造了一個極為清明的形象。二來明青達乃是明家長房長子,就算夏棲飛真的是明家七子,依照慶律以及千古以來的成例,家產自然應該歸嫡長子繼承。

  更何況,誰又能證明夏棲飛真的就是明青城?

  ***

  此時蘇州府衙外熱鬧著,衙內卻是緊張無比,蘇州府知州頭痛不已地半伏在大案之上,有氣無力對身邊的師爺哀歎道:「說說,今天可怎麼辦?」

  明家百年大族,不知道與江南官場有多少聯繫,根本早就撕扯不開,如果明家出了事情,只怕江南一小半的官員都要跟著賠進去,而像蘇州府這種重要位置,明家更早就把對方喂飽了,今天夏棲飛要入稟打家產官司,蘇州知州當然要站在明青達和老太君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可是……夏棲飛的身後是欽差,也不是知州大人敢得罪的人物。

  師爺也是滿臉惶恐,急的在地上團團轉,忽然間他立住了身形,將紙扇在手中一合,發出啪的一聲。

  「大人,該是做位清官的時候了。」師爺的眉心擠成難看的肉圈,咬著牙說道。

  蘇州知州一慌,大怒說道:「這是什麼屁話?難道本官往常不是清官?」說完這話,想到某些事情,知州大人忽然泄了氣,說道:「這是明家的事情,本官也不好置身事外,畢竟往年也是靠了老太君,本官才坐到了這個位置。」

  師爺知道老爺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趕緊湊上前去說了幾句,壓低聲音解釋道:「老爺,您看明家這兩天可有人來說過什麼?」

  蘇州知州一愣,想了想後奇怪說道:「對啊,明家一直沒有派人來與本官通通氣。」

  師爺陰笑道:「如此看來,明家自然是胸有成竹,知道這官司不論怎麼打,夏棲飛的手裡有什麼東西……明家這龐大的家產依然只可能歸明老爺子拿著……既然明家都不擔心,自然是有必勝的信心,老爺又何必替他們著急?」

  蘇州知州微微低頭,用極低的聲音問道:「那依你說,本官應該如何做?」

  這位師爺專攻刑名,對慶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刷的一聲打開摺扇,傲然說道:「不管夏棲飛能不能找到當年老人,證明他自己的身世,就算他真的是明家七子,依慶律論,這家產也沒有他的份兒。老爺既然兩邊都不想得罪,而明家如今有慶律保護,那您還愁什麼?今日只需稟公辦理,依慶律判案……想必欽差大人也不好怪罪你。」

  這震驚江南的案子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蘇州知州皺眉想了許久,覺得似乎只有依這法子,稟公辦案,依律定奪,自己可以不得罪范閑,又可以默看明家成功,還可豎起官聲,似乎是個三贏的局面。

  想到此節,這位知州大人終於放鬆了下來,長舒一口氣道:「便是如此,不動便是動。」

  正此時,府衙外的那面破鼓咚咚響了起來。

  知州一皺眉,罵道:「這姓夏的水匪還真是著急。」話是如此說著,他卻不敢怠慢,整理官服,堆起威嚴之中夾著慈祥的笑容,走出了書房,往公堂走去。

  ***

  來到公堂之上,只聽得府外是喧嘩一片,一陣殺威聲起,才將外面的蘇州市民鼓噪的聲音壓了下去。

  知州大人眯眼望著堂下,有些意外地發現,今日夏棲飛是一個人來到公堂之上,身邊並沒有帶著其餘的人,看來欽差大人也沒有派人來襄助夏棲飛。

  「堂下何人?」

  「草民夏棲飛?」

  「有何事入稟?」

  夏棲飛微一沉默,有些走神,一時忘了應話。他今天穿著一身純青的棉袍,下巴上的鬍鬚刮的精光,露出青青的皮膚,看著悍氣十足,精神百倍,露在袖口外的雙手有些微微顫抖,看來今日之事,對於這位明七公子的意義確實極大。

  知州大人有些厭惡地看了他一眼,覺得此人傲立堂間,對於自己的權威是個不小的挑戰,而且竟然當著本官的面,居然……不跪!

  他正準備發飆,卻發現袖子被師爺扯了一下。

  師爺輕聲說道:「范……范……小事情就別管了。」

  知州一驚,一想也是,計較這些小處做什麼?

  恰在此時,夏棲飛終於沉聲開口了,只見他一抱雙拳,朗聲說道:「草民夏棲飛,本姓明,名青城,乃是蘇州明家明老太爺諱業第七子,自幼被悍婦逐出家門,顛沛流離至今,失怙喪家,今日不得已入衙堂,便是狀告蘇州明家明老太君及長房家主明青達勾結匪人,妄害人命,奪我家產……請青天大老爺為小民討回公道!」

  此言一出滿院大嘩。都知道今天夏棲飛是來搶家產的,但誰也沒有想到,他一開口就直指明老太君和明青達當年曾經想陰害人命,字字誅心,而且在言語中更是悍婦匪人連出,一點不留餘地!

  衙外的百姓們都哄鬧起來,在他們的心中,明老太君乃是位慈祥老婦,這些年來不知道做了多少善事,怎麼和悍婦扯的上關係?

  其實這些人的心裡也隱隱猜到,明家七公子當年離奇消失,只怕和明老太君與如今的明家主人明青達脫不開干係……但人們總是願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事情,相信已經說服了自己的事情,所以對於明青達這個指控都報以噓聲。

  蘇州知州也皺起了眉頭,厭惡說道:「茲事體大,言語不可不謹,狀紙何在?」

  夏棲飛從懷裡取出狀紙,雙手遞給下堂的師爺轉交。師爺將狀紙遞給知州大人後,兩人湊一處略微一看,便感覺心頭大驚,這篇狀紙寫的是華麗銳利,字字直指明家老太君,而且極巧妙地規避了慶律裡關於這方面的規矩,只是一味將字眼扣在當年明老太爺的遺囑之上,而關於夏棲飛這些年來的可憐流離生活,可是不惜筆墨,令睹者無不動容。

  知州大人動容,心裡卻是暗自冷笑,雙眼一眯,想著這等文章用來做話本小說是不錯,可用來打官司,卻沒有什麼作用了。

  他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夏棲飛,你可有實證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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