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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四


  當明家亂成一鍋粥,同時這鍋溫粥裡還有許多老鼠在虎視眈眈,彼此存在踩死對方的念頭時,明家最小的那個兒子明青城,如今的江南水寨統領夏棲飛,暗中的監察院四處駐江南巡查司監司,正站在蘇州城內江南居最高的那層樓上。

  他站在樓邊,輕撫木欄,若有所思地望著城外某處,那裡曾經是他的家,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回去過的家——明園。

  江南商人們的聚會已經結束了,雖然大家沒有定下什麼具體的章程,但看著嶺南熊家與泉州孫家貪婪的眼神,夏棲飛就知道,提司大人的計策已然奏效,明天明家不止要面對自己的進攻,也要面對那些類似于熊孫兩家聯合起來的攻勢,商人總是要吃肉的,餓的太慌了,管你是誰家的肉?

  夏棲飛雙眼微眯,明園離的太遠,站在高高的江南居樓頂,也沒有辦法看清楚其間的燈火。

  今天,是他僥倖在這個世界上活下來後,活的最放肆盡性的一天,他終於當著所有人的面,驕傲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明青城。

  與此相較,拿銀子砸人的快感,脫離了江湖人的身份,站到了慶國的檯面上來,這些事情都算不得什麼。

  只要能說出自己的真名字,就等於扇了明家那個惡毒的老婦人一個耳光,這種報復的快感遮掩了一切,讓夏棲飛無比感激范閑,就連范閑今夜派了七名劍手來,他也沒有一絲不愉快的感覺。

  他陶醉于,傷心於今天發生的一切事情之中,以至於這位江湖上的梟雄,也沒有注意到,對面的街上,出現了幾個奇怪的人。

  §卷五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女散花

  夏棲飛離了江南居,將身來在大街前,看著在夜裡過往的人們,忍不住微微低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大哥。」樓外有十幾條漢子圍了上來,帶著一絲敬畏一絲陌生看著他,行禮恭謹。

  這些人都是江南水寨的好手,因為內庫招標的事情,隨夏棲飛入了蘇州城,只是蘇州城一向看防極嚴,這些水匪們有幾人甚至還在海捕文書的畫像上,所以尋常來講,是不會進蘇州城的。

  這些人沒有料到,如今自己這些當賊的人,不僅可以光明正大地在蘇州城裡逛著,甚至自己的帶頭大哥,可以與江南最有錢的那幾大家商族同席而坐,那些商人們平日裡只會用銀子買兄弟們的性命去搏,哪裡會像今天一樣,對著夏大哥如此客氣。

  想到此節,這些漢子們心中都升騰起了一股虛榮驕傲的感覺,這世道,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

  看著下屬們滿臉驚慌喜樂的複雜神情,夏棲飛忍不住自嘲著笑了起來,說道:「兄弟幾個都要多學著點,這次你們也看見那幾位老先生了,平時有閑的時候,多向那幾位先生請教。」

  這話裡說的先生,就是欽差范閑派給他襄助奪標的戶部老官,江南水寨要漸漸往商行方面發展,夏棲飛也希望自己的心腹手下,能夠儘快地掌握做生意的技巧,至少算賬這種事情總要會的。

  便在一片其樂融融的氣氛之中,夏棲飛忽然感到了一絲涼意。

  他抬頭望去,明月正在素夜穹頂,仍是春時,大晴之日的夜間果然要顯得更加冷一些。

  收回目光,然後他看見了街道對面站著三個奇怪的人。

  之所以說這三個人奇怪,是因為這三個人很突兀地出現,然後很冷漠地看著街這邊,不是夜歸的遊人,不是酒後尋樂的歡客,身上穿的衣服很尋常,但中間那人卻戴著笠帽,在這樣的一個夜裡,就顯得有些特別了。

  長年在江湖之中廝混,自幼便在生死之際掙扎,夏棲飛根本沒來得及反應,那股骨子裡的寒意,對於危險的直覺,讓他雙眼中寒芒一射,怪叫一聲,腳尖在地上連點三下,整個人往後方江南居的門口飄了過去!

  當他的腳尖點在地上的時候,街對面那三個人中間的那人,將手放到了自己的肩後笠帽下,握住了什麼東西。

  然後便是一片潑雪似的刀光灑了下來,追覓著夏棲飛像一隻水鳥般踏水無痕的身體,砍了下去!

  ***

  「殺!」

  刀光起時,江南水寨的漢子也反應了過來,憑藉骨子裡的悍勇,想擋在大哥與那追魂似的刀光中間。只是他們的反應永遠及不上那個戴笠帽之人的刀光,只有離夏棲飛最近的那名親信,狂喝一聲,拔出衣間藏著的直刀,力貫雙臂,用力一擋!

  擦的一聲脆響,水寨漢子手中的直刀像江南脆嫩的蓮藕一般,被那記刀光斬成了兩半。

  嘩的一聲,這名漢子的身體被那記狂暴至極的一刀生生從中劈開,變成了兩片恐怖的血肉,鮮血迸射中,內臟流了一地——那兩隻已經分離的手,還握著刀柄與刀尖,無力而淒慘地防禦著!

  ***

  刀勢未止,已於靜夜之中,殺到了江南居的樓前,那位腳尖剛剛落在地面上的夏棲飛身前。

  刀氣就像是一道直線一般,遇人劈人,遇地斬地,嗤啦啦破開街面上的青石,露出裡面的新鮮石茬兒!

  轟的一聲巨響,江南居樓前亂石飛濺,灰塵漸起,只聽著夏棲飛暴喝一聲,雙掌齊封,與那記一往無前的刀勢對上。

  刀光忽斂,灰塵漸落。

  夏棲飛鼻孔裡被震出兩抹鮮血,雙掌顫抖著防在身前,滿臉驚恐地看著對面街上的那個戴笠帽的人。

  這一記狂刀隔著一條長街斬了過來,途中破開一個人的身體,還讓自己受了內傷,這是何等樣恐怖的境界,只怕已經是九品高手!江南哪裡還有這樣陌生的絕頂高手?

  一刀狂暴無理而斬,劃破夜空,此時稍寂,眾人才瞧清楚了那名戴著笠帽的人。

  笠帽之人身材高大,渾身透著股厲謹之意,他手中拿著一柄長刀,刃口雪亮,刀柄極長,竟是一向只在戲臺上或是戰場上才能看見的長刀,這把刀足有八尺長,也不知道對方先前是怎麼收在身後的!

  這一切都只是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夏棲飛拼命擋住這一刀後,才眨了眨眼。

  一眨眼,便發現事情有些可怕了——因為戴笠帽之人身邊的那兩人已經消失無蹤,不知道去了哪裡。

  對方既然是來殺自己的,那兩人肯定不會不出手。

  ***

  其實就在戴笠帽之人拔出身後長刀,隔著一條大街霸勇無比砍將過來之時,他身邊的另兩位高手已經飄然而起,避開了街中間江南水寨的一眾漢子,身姿像飛燕一般滑出兩道極優美的弧形,像兩個黑暗的箭頭一般,刺向了夏棲飛所在之處。

  以長刀為雷開山,隱以雙燕齊飛之勢合殺,如果不出意外,驚惶未定的夏棲飛,在先前那一刻就應該已經死了。

  而他之所以沒死,是因為當夏棲飛勉強擋住那一刀時,長街之上已經出現了新的變化。

  在江南水寨的漢子們往夏棲飛身前擋去的時候,這群漢子裡面有四個人很詭異地往兩邊移了移,然後當那兩名如燕子一般疾速掠過的高手想自兩旁閃過時,這四人手掌一翻,取出了長衫之下的鐵釺,橫著刺了過去!

  很乾淨,很簡單利落的一刺,卻恰好落在了那兩名高手的胸腹下陰處,由不得對方不避不回。

  這四人,自然就是范閑今夜匆忙派過來的六處刺客。

  六處刺客的水準或許不如今夜前來殺人的三大高手,但是他們對於時局的判斷,對於對方殺人可能選擇的路線,卻有一種天生的敏銳程度。

  所以他們擋住了對方意圖合擊殺之的兩隻燕子。

  叮叮叮叮,就在一瞬間內,無數聲輕微的脆響,就在江南居之前的大街上響了起來,密密麻麻,似乎永遠沒有中斷的那一刻,就像是這春和景明的蘇州城裡,忽然下起了一場碎碎的雹子。

  兩隻像燕子一樣的高手,手裡拿的是兩把短劍,上面喂著毒,在夜色之中泛著幽光。

  四名六處的刺客劍手,手裡拿的是鐵釺,上面也喂著毒,與夜色融為一體。

  刹那之後,數聲悶哼似乎同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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