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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二


  今天明家老太君心情似乎非常不好,連每日一例的溫補鴿子湯都沒有動一口,原封不動地送回了小廚房,而明老爺與少爺今天從蘇州城裡回來後,便直接進了後園,一直沒有出來過。

  而各房的叔伯侄爺,也得了命令,滿臉憂心忡忡地穿過明園清美的行廊湖亭,往老太君的院落趕去。滿腦門子不解的丫環下人們,看著只愛遛鳥的四爺,只愛娶小妾的三爺,只喜歡和武師們練摔角的六爺,急匆匆而面色不豫地行走著,明家平時極難聚集到一齊的男丁,此時都已經到了,不由好生不解,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一時間,整座明園都被籠罩在一股緊張不安的氣氛之中。

  而流言這種東西的傳播速度,總是比慶國引以為傲的郵路系統更要迅捷,沒過多久,明園裡所有的下人都知道了一個驚天消息,原來今日蘇州城內庫開標,突然出現了一個敢和明家對著幹的敵人,而那個敵人……竟然就是傳說中早已經死了很多年的明七少爺!

  當年明家上代主人最疼愛明七少爺的母親,而遺囑中,似乎也是將大部分的產業留給那位命運淒慘的明七少爺。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明家早已經成為了長房的囊中之物,這時候突然冒出那樣一個人來,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

  「都鎮靜些。」

  滿臉皺紋的明老太君冷漠地看著堂間一地的明家男丁們,心裡湧起老大一股憤怒,這些男人們遇到這麼點小事,便如此慌張,自己百年以後,怎麼安心將這麼大的家業交給他們!

  「姐姐,突然出了這麼個流言,也難怪孩子們驚慌。」

  坐在明老太君身邊的,是當年那位明老爺的小妾,因為對正妻巴結的好,所以一直活到了今日,她看著明老太君的臉,顫抖著聲音說道:「如果那個……姓夏的,真是小七,這可怎麼辦啊?」

  §卷五 第一百一十二章 翹一指

  「既然知道是流言,那有什麼好慌的!」明老太君憤怒地尖叫著,老婦人的聲音因為某種奇妙的屈辱感而尖銳了起來,就像是刀尖在瓷片上面劃過一般可怕。

  坐在她身邊的姨奶奶被嚇的渾身一激零,趕緊老老實實地坐回了椅上,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明家老太君善妒心狠,所以當年的明老爺子攏共也只娶了三房小妾,如今那一代的人物就只剩下了兩位婦人。好在明家男丁興旺,如今正在江南居喝酒的夏棲飛不算,有子息的兩房也一共有六個男子,明青達長房長子,是如今的明家之主,而老三老四,都是這位姨奶奶生的,見自己的親生母親被老太君這般吼著,這兩位心裡自然不會怎麼舒服,但老太君積威日久,誰也不敢分辯什麼。

  明青達身為長子,當此局面自然要出面溫言開解兩句,不料明老太君竟是連明家這個名義上的主人也不怎麼理會,寒著一張老臉,說道:「都給我記住了!明家那個老七,十幾年就已經死了,至於如今蘇州城裡的什麼夏當家的……想用十幾年前的傳聞來鬧事,我明家可容不得他。」

  明青達被駁了面子,臉上卻依然掛著微笑,溫和說道:「母親,這麼荒唐的傳言,自然是沒有人信的。只是……萬一朝廷就是要信怎麼辦?」

  這句話說的很直接,夏棲飛是范閑的卒子,如果范閑所代表的朝廷勢力,就是想借這個機會,兵不血刃地將明家龐大的家產與實力收編,這種局面是最危險的。

  老太君眨了眨有些渾濁的雙眼,厭惡說道:「那個姓范的官員說是就是?難不成這朝廷就不講理了?」

  明青達心想,朝廷什麼時候講過理?只不過以前朝廷是站在自己家一邊,所以滿天下道理和拳頭最硬的,都是自己明家,如果朝廷內部有了分歧,這自家的拳頭已經忍痛自斬,這道理,只怕更是說不清楚。

  他苦笑說道:「請母親大人示下。」

  夏棲飛來勢兇猛,看今天招標的模樣,帶的銀錢十分雄厚,而且又有欽差大人支持,這明家究竟怎麼應對,總需要明老太君擬個章程。

  明老太君其實內心深處並不見得如表面這般理直氣壯與霸道,她沒有正面回答明青達的問話,只是盯著滿院子的明家子弟,寒聲說道:「如今時局和往年不一樣了,前些日子我讓蘭石去各房見過你們這些當叔叔的,讓你們老實一些……今天老身再重複一遍,這個時候,你們莫要給明家帶來什麼麻煩,遛鳥就在家裡遛,把那些只會摔角的魯漢子都趕出園子去!」

  「還有這件事情,不准任何人傳!如果讓我聽到誰還在背後嚼舌根子,當心我將你們的口條抽出來!」

  明老太君一番話說的又急又怒,竟是咳嗽了起來。身後的大丫環趕緊給她輕輕捶著後背,身旁的長孫明蘭石趕緊恭恭敬敬地遞了一碗茶過去。

  庭中的明家子弟們齊齊俯身,不敢稍違老太君之命。

  明青達看了母親一眼,欲言又止。

  明老太君在心裡冷笑一聲,自己這個兒子做起事來就是缺乏決斷之力,這壞人,總是要自己來做,她淺淺飲了一口茶,漠然開口說道:「明天是開標第二天,你們也知道,欽差大人是沖著咱們家來的,後面的八標分兩批捆綁,看模樣價錢會比往年高出太多。只有一夜的時間,再去現找錢莊出票,只怕已經是來不及了,這時候你們哥幾個回去,把自己房裡的私房錢攏攏,呆會兒交到賬房那裡。」

  這句話一出,庭間那些明家的爺們兒頓時傻了眼,不讓自己遛鳥摔角,那只是暫時的無聊,誰也能忍下去,可是……怎麼還要自己拿那些少的可憐的私房銀子來往公里填?每年內庫開標,家裡都會備足銀兩,如果那八標價錢高的離譜,不搶就是了,怎麼用得著這般拼命?朝廷可不會設個上限,誰會知道要填多少銀子進去?

  這些爺們是含著金匙出生,卻又沒有繼承權,只知道享受人生的人物,哪裡知道內庫招標對於明家的真正意義,這背後隱含著朝廷內的勢力爭鬥,聽著老太君這話,便下意識裡不想應下。

  明家六爺年紀輕些,平日裡喜歡摔角,膽氣也壯些,鼓起勇氣說道:「母親啊,咱們這兄弟幾個,向來又不能參與到族裡的生意,都是按月例過日子,各自也有一大家子人要養,就算存了些私房錢……可那點兒可憐的銀子往裡面填,只怕……也沒什麼用處,還不如……」

  話還沒有說完,一隻茶杯已經在他的面前摔的粉碎,發出清脆的一聲!

  明六爺唬了一跳,身子一抖,看著上方老太君的神色,竟是嚇得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老太君幽幽寒寒看著他,說道:「可憐的銀子?你當我不知道,這些年你們從公中撈了多少好處?你們的那些妻舅如今個個都是蘇州城裡有名的富豪……以前我當看不見,因為你們畢竟也都是明家的血肉,依祖例又不允許你們接手族裡生意,瞧你們可憐,撈些銀子就撈些銀子……可是,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況?都給我跪著聽話!」

  此言一出,包括明青達在內的所有人,都跪在了兩把太師椅的面前。

  老太君的聲音像毒蛇的信子一樣令人不寒而慄:「大樹垮了,你們這些猴兒難道有好?我就明說了,明天的標如果標不下來,我們明家就算能再撐幾年,但終究也只有敗成散灰,這個時候,不能允許我們退,我們只能進……在這個關節,你們莫想還要藏著掖著!」

  姨奶奶心疼地看著庭間的兒子,偏身勸慰道:「姐姐莫要生氣,他們知道怎麼做的。」

  庭間的明家爺們兒嚇的不輕,搗頭如蒜,連連認錯。

  「知錯就好。」明老太君緩緩靠回椅背上,眼簾似閉微閉,說道:「呆會兒你們就回去,不論你們用什麼方法,在明天天亮之前,把銀子交到賬房裡,每房二十萬兩,老六十五萬兩。」

  這話一出,老二老四老五都沒有什麼意見,雖然依然心疼的不得了,但老三不幹了,直著脖子說道:「母親,憑什麼老六隻交十五萬兩?」

  老太君瞪了他一眼,說道:「老六年紀最小,這兩年和守備大人來往,喜歡摔角,花的銀子多些,你個做哥哥的,和他計較什麼?」

  老三鼻子裡噴著粗氣,不服說道:「難道我平日裡就沒有花銀子?」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老太君心疼自己親生的幼子,但這話誰說都可以,就不能讓老三說,因為老三是姨奶奶的親生兒子。姨奶奶一看情況不好,連連給老三使眼色,但老三最近的銀子確實不趁手,硬是不肯低頭。

  老太君勃然大怒罵道:「你就知道在青樓裡花銀子,還把那些婊子買回家裡來,這銀子花的還有道理了?」

  從夏棲飛母子二人的淒慘遭遇中,就可以看出這位老太君對於男子的某種癖好,有種很執著的厭惡感。

  「那大哥呢?」

  「我是長房。」明青達跪在地上,微笑看著自己的兄弟幾人,說道:「自然要多盡一分心力,我認五十萬兩。」

  聽到大哥都這般說了,兄弟們也不好再說什麼。明園家族聚會馬上就散了,兄弟幾人趕緊出園去籌措銀子,雖然說他們確實藏了不少私房,可是要在一夜之間將這些數目籌集到,這個難度確實有些大。

  明家老三一面跟著兄弟們往外面走,一面哭著窮,指望著哥幾個能幫幫手,但這時候大家都自顧不暇,而且當著明老太君的嚴令,誰也不敢打馬虎眼,哪裡還顧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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