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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〇


  眾商家們再如何記恨於他,但知道對方畢竟是混黑道的人物,最好不要當面得罪,而且看的清楚,此人乃是范欽差的心腹,於是也就著面上回了幾句,說夏先生十年不鳴,一鳴驚人,如何云云。

  明青達眯眼看著身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敵人,忽然開口問道:「夏當家的,怎麼忽然有興趣做生意?」

  場間安靜了下來。

  夏棲飛低著頭,半晌後才緩緩抬起頭來,看著這一代明家的主人,似笑非笑說道:「夏某雖然久在江湖,但是家中卻是世代經商,到了我這一代,再不濟也要繼承一下先父的遺志。」

  「噢?」明青達眼角皺的愈發厲害,疲憊問道:「原來夏當家也是世代商族,卻不知道是何地行商,說不定我當年與令尊也曾有過交情。」

  眾商人都好奇地看著這一幕,聽了這段對話,他們也很好奇,夏棲飛家中原本是做什麼的。

  夏棲飛靜靜望著明青達那張時常在噩夢中出現的臉,心裡湧起不知道是怎樣的情緒,片刻之後,唇角微一抽搐,靜靜說道:「交情自然是有的,我的父親,便是你的父親,難道明老爺會不認識?」

  ***

  場間眾人有些沒聽明白這句話,熊百齡開始下意識裡挖耳朵,明青達微微一怔,看著面前的夏棲飛,沒有說話。

  夏棲飛雖然不知道欽差大人為什麼要提前讓自己曝露身份,但重新站在明家人的面前,是他這些年來的最強烈願望,今日夢想成真,讓他的心情無比激蕩。

  但他表面上依然保持著平靜,只是垂在身邊藏在袖中的右手有些顫抖,他望著明青達,清清淡淡卻又幽幽寒寒說道:

  「大哥,十幾年沒見,難道就不認識小七了?」

  ***

  夏棲飛就是明家的七少爺!就是傳言中那個本來應該繼承明家產業,最後卻離奇失蹤的明家七少爺!

  場間眾商人不可思議地看著夏棲飛,像看見了一個自地獄裡爬出來的猛鬼,看見了一個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怪獸。這怎麼可能?雖然沒有人敢議論,但誰都能猜到,是明家的那位老太君以及眼前的明老爺將那個明七公子殺死了,他怎麼還活著,還變成了江南水寨的大頭目?

  明青達怔怔望著面前的夏棲飛,盯著那張臉不知道看了多久,忽然間身子開始顫抖了起來,他終於從這張臉上看到了一絲熟悉的影子,當年那個青澀不知事的小兄弟,那個被自己用鞭子毒打的瘦削身體,那張充滿了怨恨與復仇快感的臉!

  「爹!」

  明蘭石此時心中也是無比震驚與恐懼,像個癡呆一樣看著夏棲飛,那個傳說中的小叔,卻發現父親的身體已經搖搖欲墜,趕緊扶住了他。

  在明蘭石看來,今天這個內庫宅院就像是陰宅一般,根本就不能久留,扶著一瞬間似乎蒼老了許多的父親,帶著族中人員往內庫院落外面走去。

  場間的商人們還是滿臉震驚盯著夏棲飛,輕聲議論著什麼。

  明家人走到了大門口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明家主人明青達猛地掙脫了兒子的攙扶,強行站直了身體,轉過身來。

  明家主人的臉色有些蒼白,卻用強大的自製能力回復了暫時的平靜,他望著院中的夏棲飛平靜說道:「夏當家的說笑了,我那可憐的七弟十幾年前就已經不幸病故,請不要說這種笑話來撩撥老夫之心。」

  商人們默然,心裡清楚,幸虧明家老爺子這時候站住身子回身說了這麼句話,不然如果在震驚之餘,露出空門,讓這個消息在沒有明家人反駁的背景下四處流傳開來,這事態愈發不好控制。

  范閑微微偏頭,看著石階上那個蒼老疲憊的明家主人,心裡歎息道:「可惜,佩服。」

  §卷五 第一百一十一章 牽一發

  對於范閑來說,可惜的,自然是明青達沒有在自己隱藏許久的突然一擊面前亂了方寸,佩服,自然也是因為同樣的緣由。

  夏棲飛的真實身世,絕對是世界上最隱秘的事件之一,明家根本不知道這位明七公子還活在世界上,被當年江南水寨的老寨主救活後,竟成為了江南水寨的統領,明家甚至和江南水寨還有些生意上的往來,如果明青達早知道夏棲飛的身份,只怕早就已經想辦法去對付他了。

  今日面對著像鬼魂一樣出現的明七少爺,明家當代主人只是稍一錯愕,便至少回復了表面的平靜,這種養氣功夫,果然不愧是慶國首富,江南大族的當家人。

  明家雖然在京都裡關係頗深,但也沒有可能知道這一點。因為就連范閑,也是在去年秋天擬定了今年計劃之後,才開始有針對性地對明家進行研究,才在江南這塊鐵板之中,找到這絲可以利用的縫隙。

  當然,這要歸功於如今監察院四處頭目言冰雲、小言公子的資料歸納情報分析與縝密追索能力,正是這位一向不怎麼顯山露水的監察院高級官員,成功地挖出了夏棲飛最隱秘的身世。

  如果沒有言冰雲幫助范閑事先就打理好了基礎,范閑此次下江南,絕對不會如此輕鬆與成竹在胸。

  明家一行人強抑著內心的震撼,沉默著離開了內庫大宅院的門口,行出有兵士封鎖的街口,早有馬車上來接著他們,往城外的明園駛去。不知道今天夜裡,明園會因為明七少爺突然復活于世這個消息亂成什麼樣子,明家又會做些什麼樣的應對。

  范閑站在大宅院門口,微笑看著明家的馬車消失在暮色之中。

  他身後的官員與江南眾商紳們,看著這一幕,心裡都不由寒冷了起來,覺得欽差大人唇角掛著的那抹微笑顯得無比的寒漠冷血。

  眾人又忍不住看了夏棲飛幾眼,似乎心裡依然無法將江南水寨的大盜頭子,與明家許多年前就認定死亡的明七少爺聯繫起來,他們知道,有欽差大人做靠山,有當年那封傳說中的遺囑,關於明家那筆龐大到了極點的家產,日後好有的一爭,雖然明家完全可以矢口不認,可是事情,總會變得激烈起來。

  而自己這些江南商人們,可以從中獲取什麼樣的好處呢?

  嶺南熊百齡與泉州孫吉祥老爺子互視一眼,都在心裡想著,晚上在江南居的聚會……是不是應該多請一個人?

  只是今天的牌面掀的過於突然,江南商人們一時也拿不准主意,而且此時就向夏棲飛伸出手去,也有些過於冒失,再說也不知道這位姓夏的明七爺,到底是怎麼想的。

  夏棲飛怎麼想的,范閑並不清楚,他只知道在言冰雲給自己擬定的行動手冊裡,江南一行,應該是左右分化而行之,打明家,那對其餘的商人們則要懷柔。今天夏棲飛搶了這麼多標,已經隱隱要逼著江南商人們聯合起來,明天與明家開始爭食,而夏棲飛這個真假莫辨的身份一出,那些江南商人們也應該能嗅到其中的陰謀味道與機遇。

  風險與機遇向來是一對雙生子,商人們具有先天性的冒險精神。

  所以范閑給夏棲飛打了個手勢。

  便只見夏棲飛滿臉微笑地走到了熊百齡與孫吉祥二人面前,在對方略感錯愕的目光注視中,輕聲說了幾句什麼。商人們都輕聲笑了起來,似乎在說一個非常有趣的話題,然後眾人分散離開這條大街。

  范閑回身與薛清、黃公公說了兩句,又看了郭錚一眼,便在虎衛們的保護下先行離開。離開之時,他回頭用餘光掃了一眼,看見夏棲飛雖然與那些商人們離開的方向並不相同,但心裡清楚,呆會兒江南居上的聚會,應該有夏棲飛一把椅子。

  明家吃虧,明家正在被范閑瘋狂地進攻,但身為明家靠山代表的黃公公與郭錚卻似乎並不怎麼激動與在意,這二人微笑著向薛清總督行過禮,又輕聲說了幾句什麼。

  薛清微皺著眉,搖了搖頭,將雙手負在身後,上了自己的官轎離開。

  此時大宅院門前,就只剩下黃公公與郭錚禦史二人,他們眯眼看著江南總督的轎子漸漸拐過那個彎,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起來。

  郭錚冷冷說道:「這位總督大人做事也太過小心了,聯名上書有什麼好怕的。」

  黃公公呵呵笑道:「郭大人,這世上又有幾位大人能像您一樣做到鐵肩擔道義?想去年在刑部大堂之上,您不懼權貴,嚴審范閑,這事兒宮裡可是相當欣賞。」

  郭錚自嘲笑道:「莫提那事了。」

  黃公公靜下來輕聲說道:「薛清此人,一向深得陛下信任,而在官場之上,這人最是圓滑難以捉摸……今次范閑暗使夏棲飛出來奪標,您是御史大夫,可以風言上書,可是畢竟沒辦法拿著實據,薛清是斷然不會摻和到其中的,咱家先前一問,也只是試探一下他的態度,您也知道,咱們看的地方本來就不在江南。」

  郭錚微微一笑,應道:「這是自然,官員不許經商,朝廷這條規矩定了這麼多年,又有哪位大人真的遵守過?就算夏棲飛是范閑的卒子,咱們抓實了證據,捅到朝會之上……只怕陛下也會一笑了之,前些年就沒有管過,如今范閑聖眷正濃,更不會有什麼問題。」

  二人又對視了一眼,郭錚繼續笑著說道:「江南的事情,總是要在京都裡結束,公公,您說范閑是從哪裡來的這麼多銀子呢?咱們雖然查不到銀子是怎麼來的江南,但總可以查查本來應該放滿了銀子的房間……這時候是不是被范家給搬空了。」

  黃公公嘿嘿陰笑道:「宮裡那幾位主子,本來就是這般想的。江南一地,就由著欽差大人折騰吧……過兩天,京裡恐怕就要開始查戶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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