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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八


  副使馬楷為難地回頭看了范閑一眼,范閑揮揮手,示意罷了此議。

  商人們大喜過望,紛紛長躬於身,言道欽差大人英明。范閑冷眼看著這些商人,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呆會兒你們別哭就好。

  薛清坐在他的旁邊,微笑捋須無語,其實目光卻注視著離正堂最近的那間房,以及最遠的那間房,先前場中一片吵鬧,最平靜的,就是那兩間房。他知道夏棲飛是范閑的人,只是不知道范閑從哪裡準備的銀子,以及明家究竟準備如何應對。

  ***

  招標進行沒有多久,已經有商人開始後悔,而嶺南熊家的當家主人,成為了第一個險些哭出來的可憐傢伙。

  內庫轉運司的官員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唱禮,然後各房開始出價,出價自然不能像在青樓裡標姑娘一樣喊將出來——五十兩!一百兩!——朝廷做事,總要有些規矩,所以有意某一標,比如棉紗北路的商家會在官員唱禮之後,通過核計去年的利潤以及今年的走勢,由自己帶的老掌櫃進行細緻的計算,然後在紙上寫下一個準確的數目,封入牛皮紙袋之中,由階下應著的轉運司官員交到正堂左手邊的花廳之中。

  商家叫價一共有三次機會,而且開的是明標,所以如果第一次有人喊的價超過了自己,這些商家們還有機會再行加價,最後以第三次為准,很簡單的中標原則——價高者得。然後中標的商家則要在第一時間內,或欣喜萬分,或心痛肚兒痛地取出高達四成的定銀,交到花廳之中——花廳之中是轉運司的會計人員,還有由京都戶部調來的算賬老官,他們負責比對各商家擬上來的數目,以及對最後中標商家交上來的銀票進行查驗,已經很多年沒有商家傻乎乎地抬著十幾箱銀子來開標了……

  從這個層面上講,內庫招標其實和在青樓裡標紅倌人也沒有太大差別,只不過內庫這位姑娘有些偏貴而已。不論是商家還是那些忙碌著的官員們,對於這種場景都不陌生。

  此時宅院之中,官員們忙碌地四處穿行著,手裡拿著各家交上來的信封,監察院的官員們警惕地注視著一切,防止本來就很難發生的舞弊事宜。

  這時候開的是酒水類北向的標書,已經是第三次喊價了。

  嶺南熊家今天來的人是如今當家的熊百齡,他抹著自己額頭的冷汗,看著前兩次對方的報價,面部的肌肉抽搐著,有些欲哭無淚的感覺。嶺南熊家向來在慶國南方行商,由於地域與機遇的問題,一直沒有機會將觸腳伸展到北方,所以生意的局面極難打開,而今年由於崔家倒臺,給了這些商人們奪取北方行銷權的機會,所以熊百齡對於這一標是志在必得,先前反對范閑細分項目最起勁兒的也是他。

  ……可是,這時候他開始後悔了,明明自己已經讓族中準備了足夠充分的銀子,可是前兩次叫價居然被人硬生生地壓住了!

  熊百齡雙眼泛紅,急火攻心,如果這一標拿不下來,不是今年要少掙多少錢的問題,而是家族繞過明家這座大山,向北方進軍的腳步,卻要被迫放慢下來,所以他對於那個不守規矩,敢於和自己搶標的人,真是恨到了骨頭裡,但在恨意之外,也有無數警懼,因為他知道那人有欽差大人當靠山,可問題是……對方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乙四!」他恨恨看著最後方那個安靜的屋子,乙四號房裡的夏棲飛一行一直極為安靜,可是搶起標來,卻是十分心狠手辣。最關鍵是的,對方不知道有什麼高人助陣,竟是將酒水行北權一年的利潤算的如此清晰,而且對自己家族的底線也估的十分清楚,前兩次叫價,每次叫價都恰好壓了自己一頭。

  熊百齡心中無由生出一股挫敗的情緒,難道世代經商的自己還不如一個強盜頭子?

  身旁的老掌櫃滿臉喪敗之色,提醒道:「老爺,不能再加了,再加……可就沒什麼賺的了。」

  熊百齡想了一會兒,眼中厲色大作,熊家靠這一標掙錢是小事,打開商路才是大事,他決定和乙四房的強盜拼了。

  「直接報這個價。」熊百齡比劃了一個手勢,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咬牙說道:「當強盜的不心疼搶來的銀子……可也沒必要賠著本和我搶生意。」

  這個時候院落裡已經安靜了下來,第三次叫價,已經沒有別的人再參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嶺南熊家與乙四號房裡。

  黃公公與郭錚雖然心有疑慮,看了范閑一眼,但仍然沒有生起足夠的重視,因為這畢竟只是一個小項,也許只是范閑想撈些油水,只要不傷到明家,傷到自己這些人的利益就好。

  兩名官員分別從這兩個房間取出兩封牛皮紙袋,沉默著入了花廳。

  所有人都緊張地等待著結果,雖然這一標並不是十六項中最大最掙錢的一標,但是院中的人們這個時候已經開始感覺到了乙四房的古怪,所以大家都想知道,這個乙四房究竟是來搶標,還是欽差大人用來作托抬價的。

  ***

  「乙四房,夏家,三十七萬兩,得……」

  負責唱禮的轉運司官員,站在石階上面無表情地唱出了結果,唱的極為動聽,甚至最後一個得字飄飄搖搖,唱出了幾分戲臺上的味道。

  院落裡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之中,片刻後,人們似乎才從這種震驚裡清醒過來,發出震天介的驚呼聲。

  三十七萬兩!只是往北方賣酒水……如果按照往年來算,這肯定是要虧本的價錢,嶺南熊家報的是三十萬兩,這已經是在砸鍋賣鐵地爭標了,沒想到,居然還是輸了給乙四房!

  不過如此一來,眾商家們也清楚了一個事實,乙四房的夏棲飛,絕對不是欽差大人用來抬價的托兒,而是實實在在要與自己這些人爭生意了。

  一時間,眾人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便在此時,嶺南熊家的房間中傳來一聲悶響,似乎是什麼重物從椅上摔到了地上。

  眾人心有餘悸地注視著那個房間。

  熊家的主人熊百齡從地上爬了起來。很辛苦地拿著一杯冷茶灌進了自己的肚子裡,氣喘吁吁說道:「個爛仔……他媽的,居然標三十七萬兩,這強盜就是強盜,做起生意來還是這麼匪氣十足,算你們狠。」

  范閑坐在堂中的太師椅上,微微低頭,心裡倒是有些不樂意這個價格,這個價格確實太高了,本來前兩次叫價,夏棲飛那邊叫的極為漂亮,恰恰壓過熊家一頭,這最後的一口價,卻是生生多花了七萬兩銀子。

  自己再有錢,也禁不住這麼花啊——他在心裡歎息著,但也清楚叫價這個事情肯定不是夏棲飛做的主,自己在乙四房裡放了幾位老奸巨猾的戶部堂官,是他暗中向京都父親那邊討過來的好手,只是看來那些戶部堂官還是高估了嶺南熊家的決心。

  ***

  不一時,乙四房中就已經取出了一個錦盒,交由花廳審驗,確實是足足的十五萬兩銀票,由太平錢莊開出,印鑒無偽,童叟無欺。

  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都知道,安靜的乙四房中坐著的乃是位強盜中的商人,商人中的土匪,搶起標來是半分不給情面,只會血腥無比地拿銀子砸人,而且,對方確實有這麼多銀子。

  只是不知道乙四房的強盜……還準備搶多少標。

  接下來的局勢發展,讓除了明家之外的所有人都絕望了,江南水寨大頭領夏棲飛同學,完美地發揚了強盜的風格,以銀票為刀,以絕妙的叫價為拳,硬生生地在眾商人環峙之中殺出了一條血路。石階上官員唱禮聲聲之中,錦盒不停往花廳裡遞著,人們似乎看到了無數張美麗至極的銀票在空中飛舞,而夏棲飛則拿著一把大刀,淫蕩無比地叫囂著:「誰比我有錢?」

  兩個時辰過去,除了漏了一個不是太重要的小標之外,夏棲飛竟是連奪四標,這其中還包括了原屬崔家北方線路的三標,不止殺得熊百齡跌坐於地,也殺的泉州孫家面色慘白,其餘的那些商家更是魂飛膽喪,心想自己今天來敢情不是來奪標,而是來看強盜殺人的。

  直到這個時候,商家們才有些後悔,沒有接受范閑最開始的提議,如果分拆開來,後面的還有十個大項,就算明家虎視眈眈,自己也有機會吃些進嘴。

  寧肯和明家撕破臉爭,也別和乙四房裡的強盜對上,這是江南商人們今天最大的感觸。

  范閑滿臉平靜坐在太師椅上,與薛清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其實心裡卻在嫉恨著夏棲飛,心想這種拿銀子砸人的可愛遊戲,怎麼就輪不到自己粉墨登場,卻好死了你。

  黃公公與郭錚已經從前一刻的震驚裡擺脫了出來,似笑非笑地互視一眼,心裡想的事情相當一致,你范閑……的這些銀子是從哪裡來的?只怕京都那位戶部尚書身上可不會乾淨。

  第五標開始了,這是原屬于崔家的行北玻璃製品。

  乙四房的房門又被推開,又一封牛皮紙袋遞了出來。

  這時候,已經沒有商人願意陪這個強盜玩,所以都安靜著,只希望強盜能早些吃飽。

  而就在此時,一直安靜異常的甲一號房門卻被推開,明家……不知為何,提前出了手!

  ***

  「不求中標,但要拖時間,至少拖到今天結束。」明青達閉著雙眼養神,對身邊的兒子說道:「對方聲勢已成,我們要小心一些,給自己留足一晚上的應對時間。」

  明蘭石默然,知道父親也開始擔憂乙四房那似乎深不見底的銀子數量,準備晚上再行籌措。

  明青達沒有睜開雙眼,心裡卻在想著那名乙四房中的強盜,為什麼會讓自己如此的不安?那個叫夏棲飛的,為什麼看著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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