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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四


  楊萬里一聽這話就明白了,這麼大筆數量要用非常規渠道灌注到河工一事之中,當然必須是朝廷高層睜一隻眼閉一隻睜,說不定事後的總謀劃,便是門師的父親大人,那位一直顯得有些沉默的戶部尚書。

  「我的銀子會越來越多。」范閑歎息說道:「會一年比一年更多,所以現在我愁的不是怎麼掙銀子,而是怎麼花銀子,怎麼才能花的愉快。」

  這話有些囂張,只是明家的銀子還沒有騙到手,他卻就已經開始提前想著怎麼花銀子了,這事兒不免有些荒唐。

  「河運總督空缺四年。」范閑對著自己最擰的門生微笑說道:「希望在不久的將來,你就是我大慶朝的河運總督,而且是有史以來……第一個,不貪的河運總督。」

  楊萬里昂然而立,胸中紅日初生,豪情萬丈。

  ***

  之所以要調蘇州的銀子入河工,為了就是抓緊時間,搶在秋汛之前,對千瘡百孔的河堤進行最低限度的修補,楊萬里自然不肯再呆,匆忙告辭而去,他要回富春縣交待,又要入京報道,又要折回河運衙門,這萬里,果然是要萬里奔波,辛苦去了。

  ***

  范閑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等著馬上要到的那個人。

  沒有等多久,海棠推門走了進來,像看神仙一樣看著范閑,半晌之後才輕聲說道:「問題是,你哪裡來的這麼多銀子?」

  「明天內庫就開標了。」范閑笑著說道,「夏棲飛如果不是蠢貨,一定能將價錢抬到一個合適的程度,四成的定銀不是小數目,明家既然如此老實地雙手奉上銀子壓在轉運司裡,我總得把它花出去,才對得起明家。」

  海棠搖頭說道:「京中已經來了監察禦史,江南總督府也會派員旁聽,這筆銀子,你根本動不了多少。」

  她接著說道:「就算夏棲飛那邊能夠接下崔家的線路,可是要等貨物變成現銀,至少還需要七個月。」

  范閑笑著望著這位姑娘家,說道:「反正是往北邊運貨,反正你們皇帝要出銀子,而且我這轉運司衙門裡壓著足夠的銀子,事定之後,我從太平錢莊裡調些銀子先用著,想來你們不會有太多意見。」

  海棠微微一怔,旋即苦笑道:「這倒也不錯。只不過七個月的時間,你總是能還得起……只是陛下並不知道你的安排,而且……用我大齊內廷辛苦攢了這麼多年的銀子……來給你們南慶修河道……這怎麼也說不過去吧?」

  這事兒何止說不過去,如果北齊那位聰慧於內的小皇帝知道范閑如此玩法,只怕要氣的吐血。

  范閑一攤雙手,望著海棠悲天憫人說道:「朵朵,你曾經說過,天下子民皆是上天的恩寵,咱們要一視同仁,如果大江決堤,淹死的是我南慶人,難道就不是人?你忍心看著這一幕發生?北齊內廷的銀子,明家的銀子,朝廷的銀子……還不都是天下人的銀子?我只不過冒著極大的風險,用在天下人的身上,何錯之有?」

  海棠微微一笑,點頭說道:「天下人的銀子用在天下人的身上,當然不錯,只是日後若我大齊境內出現什麼災荒年景時,還盼范大人不吝支援才是。」

  范閑想也未想,含笑說道:「這是自然。」

  海棠似乎沒想到他答的如此之快,不由愣在了當地,不知道對方是真這麼想的,還是在隨口打哈哈,畢竟這世上真的沒有國族概念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

  海棠搖了搖頭,說道:「先不論銀子的事情,不過你今天倒真是讓我有些吃驚。貪銀子的官員權臣見得多了,但真沒有想到,你貪銀子居然會用在這些事情上。」

  范閑緩緩抬頭,似笑非笑說道:「很難理解?其實很好理解……正如我先前與萬里說的,銀子只是工具,只是用來謀取生理與心理快感的手段,掙銀子難,花銀子更難,怎樣才能花的舒爽?有人喜歡買馬,有人喜歡買美姬,有人喜歡買莊園當地主,有人喜歡買官位。」

  「而這些,對於我來說,都是太簡單的事情。」范閑繼續說道:「我既然要花銀子買樂,就得花一筆最大的銀子,買一個世上最大的樂子。」

  「獨樂樂,眾樂樂,孰樂?……」范閑開始用孟老夫子教育海棠。

  海棠微笑著坐了下來,說道:「原來歸根結底,你還是只想讓自己過的更快活些,就像以前你在信中提過的那樣,你希望這個世界能更美一些,你生活在裡面,也會更自在一些。」

  「不錯。」范閑笑著說道:「就算錦衣玉食,權富集於一身,一朝國破人亡,如何享受?就算高歌輕台,有美相伴,雲遊天下而不攜半絲雲彩,可身遭盡是餓殍腐屍,黑鴉啄食,如何能夠快意?養狗咬人而哈哈大笑,這是很沒有品質的紈絝生活,我卻是樂不出來的。」

  他最後下了結論:「一人好,萬人不好,這樣不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

  海棠盯著他的眼睛,忽然有些無助地搖了搖頭:「真不知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范閑想了想後,很誠懇地說道:「為什麼一直都沒有人相信,其實……我是一個好人。」

  海棠低頭,隱去自己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輕聲說道:「好人……明天內庫開門招標,你打算繼續做一個好人?」

  范閑的臉色平靜了下來,說道:「在某些時候,我不僅不是一個好人,更是一個惡人,一個屠夫,不過,這兩者並不衝突。」

  海棠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似乎是很隨意地問道:「這兩天晨間,你又開始恢復了修練,真氣的狀況好了些沒有?」

  其實從杭州城西湖邊開始,范閑每日晨昏之際的例行冥想便開始恢復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下意識裡躲著海棠,似乎有些事情隱瞞著對方。

  此時海棠當面問了出來,范閑也沒有應下去,只是含笑搖了搖頭。

  海棠淺淺一笑,又問道:「你先前說的花銀子之論,確實新鮮,不過天下多有不平事,寒苦待濟之民甚多,為什麼你第一項就選了河工?」

  「各地善堂,會逐漸開起來,江北一帶的流民,朝廷會想辦法安置,我與陛下曾經商議過。」范閑平靜說道:「內庫的銀子,至少有一部分我必須攥在自己的手裡,然後用來做一些合適的事情。」

  「這是某位前輩的遺願?」海棠好奇問道。

  范閑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麼第一項就選了河工。」

  范閑依然沒有回答,只是腦海裡憑空出現了一幅圖畫,那畫上清麗的黃衫女子,正站在河畔的山石之上,滿臉憂患地看著河道中兇猛的洪水巨龍,看著對岸河堤上辛苦著的民夫們。

  「先休息吧。」他輕聲說道:「明天內庫開門,還有一場仗要打。」

  §卷五 第一百零八章 內庫門

  慶曆六年三月二十二日,據說大吉,所以欽差大人巡內庫轉運司正使范閑,到江南之後,內庫第一次新春開門招標,就選在了這一天。

  這天春光明媚,微風送暖,蘇州城裡的公子仕女們紛紛往城外去踏青,寬闊的官道上草未長已偃,鶯未飛已驚,城外青山處處,綠水絲絲,便化作了男女們互相勾搭的好去處,空氣裡漫著一股清新美好的味道。

  蘇州城裡又是另一番景象,由江南總督府往南行七十四丈處,便是內庫轉運司常駐蘇州府衙,不論是江南路的各司衙門還是蘇州府的衙門都開在這一片地方,正是官氣雲集之地,平日裡就是戒備森嚴,首要看防之處,今日裡只見軍士游走于兩邊街頭,各持長槍於手,又有衙役強打精神,在春濃困意裡警惕地注視著各方的動靜。

  這一大片區域已經被嚴密地控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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