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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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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參將面色微沉,說道:「即使偶有不妥,但大人三日令已下,這幾位大人也已依大人吩咐行事,明言罪不罰,便不應罰。」 范閑低著頭,知道這名葉參將以及在座的其它官員為什麼今天要跳出來反對自己,道理其實很簡單,上次鎮壓司庫罷工,這名參將知道根本攔不了自己的整理手段,而且自己用來壓他的帽子也足夠大,內庫停工一天,朝廷可損失不起,而今次捉拿這些官員,卻是觸動了眾人最敏感的心理防線,生怕自己這個兼著監察院提司的欽差大人以此為由,大織羅網,將整個轉運司都掀翻了過來,傷到了自己。 對於葉參將來說,本家如今被皇帝逼的不輕,加上葉靈兒與二殿下的關係,已經有了隱隱往那方面靠的跡象,葉參將雖然從來沒有收到定州葉家方面的任何密信,但此時也清楚,范閑今日拿人,是要將長公主在內庫的心腹全數挖空,他下意識裡便想替長公主那邊保留一些什麼——任由范閑在內庫一人坐大,葉參將擔心自己將來的日子也不大好過。 范閑並不解釋什麼,只是從懷裡抽出一封卷宗,遞給了葉參將。 葉參將微微一怔,接過來展卷細細一看,面色漸漸陰沉了起來,只見那卷宗之上寫的全是今日被捕的那幾名官員一應陰私不法事,而且很關鍵的是,這上面的罪名並沒有扣在所謂貪賄之事上,而是一口咬死了這幾名官員在此次工潮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所有證據,甚至還有司庫們反水的口供都是清清楚楚,比如某位官員曾在何時與哪位司庫說過什麼話,地點人物寫的清清楚楚,下口極狠極准,著實是監察院的上等手段。 看著卷宗上面的一條條證據,這位參將的心中不由漸生寒意,想著這位欽差大人才來內庫這麼幾天,怎麼就將轉運司所有的底細查的如此清楚?而且那些信陽心腹與司庫們的暗中交談,監察院的人怎麼就知道如此的清楚?難道說司庫裡面本身就有監察院的密探?一念及此,葉參將想起了傳說中監察的恐怖,那些在民間已經被形容成黑夜毒蛇一般無孔不入的密探,他不由開始擔心起自己來,自己的府上,不會也有監察院的眼線吧? 不過身為權管內庫一應防務的參將,他並不是很懼怕監察院,一來他自身就是三品大員,監察院沒有不請上旨便查緝自己的權力,二來身為軍方一員,先不論派系,監察院看在慶國軍方的強大實力上,總得給兩分薄面。在工潮一事上,葉參將自忖表現的足夠不錯,今天真切涉及到長公主的顏面,以及京都皇子們的事情,他強忍著內心的不安站起身來,對范閑行了一禮,言辭懇切說道:「大人,這個……」 畢竟是將領身份,求情的話卻是不知如何組織。范閑笑著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道:「不用求情了。」 葉參將心裡惶恐於定州方面始終不肯來個消息,自己根本不知道到底該怎麼站隊伍,這才讓自己陷入了眼下的兩難境地,但是范閑動手在先,他咬了咬牙,強行大著膽子說道:「可是大人,這幾位大人都是轉運司官員,不知道大人要拿他們,究竟是以轉運司正使的身份,還是以監察院提司大人的身份?」 他低著聲音說道:「大人,就算是欽差拿人,證據確在,可如果要審案,開堂也要許多天時間,這個……內庫便要開門了。」 范閑看了他一眼,倒有些意外對方的膽氣,略一想便明白了些許。如果自己要拿這些官員,用什麼方法拿卻是大有講究的,如果是用監察院提司身份查案,那傳回京都,便會引來朝議,朝中大老們只怕會以為自己是在針對長公主如何如何,如果是用轉運司正使或欽差的身份審案,可是這時間卻已經拖不得了。 但范閑是何人?又怎會在乎京都的議論,笑著說道:「葉參將,不用多慮,本官向來信奉慶律,斷不會胡亂行事,今日拿了這些官員,為公允起見,本官不會親自審案。」 葉參將微微一怔,心想只要你不親自審案,不論是誰人去審,總要看京都的傾向,有了范閑這句承諾,他好向京都交代,便訥訥退了回去,只是好奇范閑不親自審案,那難道就準備將這些官員關在內庫?這……也不能一直關下去啊,朝廷總會發疏詢問的。 「我會帶著他們一起上路。」范閑說道:「內庫亦是朝廷一屬,雖然向來不與朝中官員們打太多交道,但在規矩上,還是要歸江南路管的。」 他望著堂下眾多面色不安的官員,安撫說道:「本官知道諸位擔心什麼,請放心,本官不是一個挾怨報復之人,就如先前與參將大人所說,為公允起見,本官不會親自審問這些人,而是……交給蘇州的總督大人。」 他微笑說道:「由薛大人審案,想必諸位不會再有任何疑慮了。」他看著猶在場中與監察院官員們對峙著的長公主心腹,唇角閃過一絲怒意,說道:「什麼時候抓人變成老鷹抓小雞的遊戲了?」 蘇文茂面色微紅,狠狠地盯了手下兩眼,監察院官員們心頭大慚,上前幾個佛山無影腳使了出來,將那些猶在叫著撞天屈,狠不肯服的內庫官員踹倒在地,實實在在地綁了起來。 堂前眾官忍不住搖頭,本想勸說欽差大人總要為官員們留些顏面,但一想到范閑先前一時柔和,一時冷峻的表現,便被那種溫柔的冷酷、喜怒無常給震懾住了心神,不敢再多嘴求情。身為下屬,不怕上司嚴酷,就怕上司喜怒無常,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祭出那把刀來。 范閑在內庫的最後一次開衙就此結束。散堂之後,他將副使馬楷留了下來,兩個人便在府後的花園裡,一面親近著春天的氣息,一面講著些帶著秋意肅殺的事情。 「莫怪我下手太狠。」范閑揉了揉有些發幹的眼角,說道:「既然他們敢在我就任之初就動手腳,也莫怨我拿下他們的烏紗。」 馬楷苦笑著。雖然名義上他與范閑是副正二使,看上去品秩差的不多,但他知道實際上,面前這位小爺手中的權力可是大的驚人,甚至比皇子們還要恐怖許多,所以昨天夜裡范閑與他商議要清除長公主在內庫方面的心腹時,他雖然表示了小小的擔憂,還為那些官員們開脫了一下,但怎麼也不敢當面反對。 而今日范閑又一次將他單獨留了下來,而且當著自己面說出如此實誠的話來,馬楷清楚,對方是準備將自己當心腹栽培了,暗自微喜之餘,也有些擔憂,畢竟誰也不知道多少年後,面前這位小爺,和京都那些大爺們,究竟是誰勝誰負。 朝官們對於那把龍椅的歸屬也是極敏感的,雖說眼下看來,當然是太子即位,但是陛下這兩年的表現似乎太過怪異了,所以誰也不敢完全相信,如果說是二皇子即位……眾所周知,范提司與二皇子可不對勁,而如果自己鐵心跟著范提司走,將來二皇子承繼大寶,自己一定沒有好下場。 這才是馬楷一直暗中疑慮的方面,但他也清楚,官場之上雖然要左右逢迎,但在事關重大的站隊問題上,最忌諱的也是做牆頭草,今天范閑在離開內庫的最後一天,再次與自己談話,當然就是想要自己表明態度。 馬楷昨天晚上已經想了一晚,所以並不如何慌張,平靜說道:「大人所議,皆是下官所請。此事下官會馬上寫兩份文書,一份送往門下中書,一份馬上快騎送往蘇州總督府,請……大人放心。」 范閑一聽這話,便知道馬楷知道綁上自己的大腿,甚至不惜以這兩份文書,分擔范閑可能會受到了言論攻擊,並且借此向官場中人表明自己的陣營……這是下了決心了。他溫和地看了馬楷一眼,說道:「馬大人有心了。」 馬楷微笑應道:「下官身為內庫副使,本就應查緝下屬官員,今次讓他們鬧出事來,已是下官失職。」 范閑笑了起來,半晌後複又開口說道:「不知馬大人認為本官今日處置可算妥當?」 馬楷略想了想後,恭敬回道:「大人深謀遠慮,實為良策,官員不比司庫,既不能隨便殺,又不能隨便用刑,如果在轉運司開衙審案,一來拖延時間太長,二來也容易引人非議,大人明日帶著這些犯官前往蘇州,交由總督大人審問,總督薛大人乃國之棟樑,官聲威著,慕望尤隆,定能代朝廷審清此案,給陛下一個極好的交待。」 范閑在心裡暗贊了一聲,這位副使果然將自己的心思猜的清清楚楚,內庫裡的信陽心腹,范閑當然要使法子清除了出去,雖然此次工潮之事給了自己極好的藉口,但如果完全由自己動手,決是不大妥當,事涉長公主皇子這些宮中貴人,這個燙手山芋扔給那位超品大員才是妙招,一來江南路總督本就有管轄此事的權限,二來薛清雖然會暗中罵自己兩句,但他身為封疆大吏,站的位置不同,當然不怎麼害怕遠在京都的長公主,反而會有些忌憚深在江南腹地的范閑,兩相權衡,薛清應該很清楚自己應該怎麼做。 「來之前,少安便向我提過,說道這位表兄頗有濟世之才,這幾日相處看來,少安果然沒說大話。」范閑笑著轉了話題,開始再次用任少安這個中人,拉近二人間的距離。 馬楷笑著說道:「兩年前提司大人入京,便與少安一見如故,少安來信時,也常提及大人驚才絕豔,日後定為匡世之臣。」 正副二使相談甚歡,互贈高帽與馬屁,又於言語間商定了日後內庫一行規程,這便拱手告別。 送到花園門口,看著馬楷微躬著的身子,范閑眨了眨眼睛,看來朝廷裡的厲害人物確實不少,只是那些人總比自己少了許多前世的恩澤,所以沒有太多機會施展罷了。今日之事一定,內庫便無大礙,他也自覺輕鬆,而且往轉運司裡塞親信的工作,在年中也會逐漸展開,得了馬楷的幫助,這事兒做起來會十分順利。 此時范閑只是有些猜不到,究竟是什麼,讓馬楷選擇了自己,而不是名正言順的皇子——這肯定不會是因為太常寺少卿任少安與自己的親密關係就能左右的。 其實馬楷投誠的原因非常簡單:因為三皇子和范閑的關係,讓他下了一個事關日後宦途以及家門興衰的大賭注,他……將銀子,全部都押了小! *** 送走了馬副使,迎來了七掌櫃。將要離開內庫之前的這天,范閑顯得格外忙碌。七葉是此次隨范閑南下的四位掌櫃中的領頭人,如今他已經是慶余堂的理事了,這些年一直在為范府謀財,與范思轍極為相得,與范閑也是熟絡無比,所以有些甚至不敢試探別的掌櫃的事情,范閑當著他的面,卻能很直接地說出口。 一老一少二人湊一處竊竊私語,總不過是日後內庫的管理與生產問題。范閑知道自己對於生產管理、化學物理都是門外漢,所以把這方面的權利全部都下放給了七葉。他這人沒有太多的好處,但有一樁就是用人不疑。如今在內庫是這般,以往在京都中也是如此,但凡涉及構織陽謀計劃,全部由四處那位小言公子處理,范閑絕對相信對方的專業能力,而不會白癡地指指點點。 確認了一應事項之後,范閑放下心來,當年老葉家如此紅火,如今在掌櫃們的手下,也一定可以逐漸扭轉最近這些年內庫經營不善,出產質量數量方面的問題,只要能賣出更多的銀子去,就對皇帝有了初步的交代。這是范閑當前比較關心的事情。 「拖欠工錢的事情再也不能發生了。」范閑皺著眉頭歎息道:「貨物水準的關口,您老也多把把。」 七葉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于提司大人為什麼一直念念不忘工錢這種事情,當然他也想不明白什麼原因。今日春光滿園,老掌櫃看著范閑那張俊秀的面容,不知怎的有些走神,心裡幽幽想著,雖然少爺與小姐長的不怎麼像,但都是人間最清逸的人物——如今少爺終於重新拿到了葉家的產業,雖然只是代管,但老掌櫃依然有些難捺感慨,心中喟歎不已,面上卻遮掩的極好。之所以要遮掩,是因為接近二十年的京都軟禁生涯,讓這些老掌櫃們都清楚,有些事情,是只能做,而不能說的,但凡露出什麼徵兆來,都會給少爺帶來沒有必要的麻煩。 「本想著請您去北齊幫老二……」范閑沒有察覺到七葉的心理活動,苦笑說道:「沒想到那些公公們竟然一直跟著,宮裡看的極嚴,只好讓您也來了內庫。」 七葉微笑說道:「公公們看在您的面子上,如今對我們已經是很溫和了,二少爺天生就是經商的材料,大人不必擔心,至於內庫……您也應該知道,我是很想回來看一看的。」 范閑沉默了下來,半晌後說道:「蘇文茂在這裡,如果您老幾位有什麼不舒服,或是誰敢對您挑眉毛,和他說一聲,我交代過了……既然出了京,當然不能再受憋屈氣。」 七葉心中感動,卻沒有說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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