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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九


  沒料到,罷工不過一會兒時間,由坊外就沖來了無數兵士與監察院的密探,面對著兵器,二位主事的言語頓時沒有了力量,乖乖地束手就擒,被押送到了這裡,但一路他們依然有底氣,心想自己這些人行事有分寸,你欽差大人也不好如何。

  沒料到,欽差大人做事沒分寸,在人群裡站了會兒,二位主事才知道,原來和自己一起密謀罷工的蕭主事……竟然死了!

  二位主事站在人群外,在坊內四處看著,終於在爐口邊上發現了蕭敬的屍首,那片血污與頭顱霎時間震懾住了他們的心神,二人悲聲哭嚎道:「蕭大人……蕭大人!」

  身邊盡是刀槍,所以不敢去爐邊號喪,但他們依然抬起頭來,用極怨毒的目光看了范閑一眼,知道自己今天大概是逃不過去了。

  范閑沒有看他們,只是微微偏頭,聽著單達的彙報,當知道丙坊一應如常,監察院三處的技師們已經全部接手,沒有人敢趁亂做些什麼,這才放下心來。而在這個時候,一名本應駐在府內的虎衛悄悄越過諸官,來到了范閑的身邊,湊到他耳旁說道:「府裡那位想出去逛逛。」

  丙坊之所以重要,是因為那處負責生產軍械船舶之類的要害物,如果那處的機密被泄,日後在戰場之上,不知道慶國會多死多少年輕人,范閑可不敢負這個責任,本來聽著單達的稟報心頭稍安,但聽著虎衛的稟報,眉頭又是皺了起來。

  海棠化裝成婢女跟著自己,可以瞞過官員,可以瞞過許多人,卻瞞不過高達那雙鷹一般的眼睛。雖然范閑發現自己犯了這個大錯,但已經無法彌補了,好在啟年小組暗中盯著,虎衛並沒有向外面放出什麼消息,這才讓他稍安了些心,又開始疑惑起來。

  但眼下並不是處理這件事情的時候,虎衛所指的那位……自然就是海棠,看來那位村姑知道今天熱鬧,只怕是想趁機做些什麼。

  范閑平靜說道:「不准出去,盯著,用一切方法,今天將她留在府裡。」

  七名虎衛對海棠,正是去年草甸之上的標準配置,范閑並不擔心什麼,而且一旦武力相向,海棠知道自己的決心,自然會安靜下來。

  處理完了自己的事情,范閑才將目光重新投注到場中,說道:「將這兩個唆動鬧事、對抗朝廷的罪人綁起來。」

  早有兵士上前去將兩位主事捆綁起來,司庫們雖然面露駭怕與仇恨,卻沒有人敢上前幫手,一方面是暴力機器在前,另一方面是這些司庫們這些年來將銀子都掙飽了,委實再沒有鬥狠的勇氣。錢越多的人,膽子越小,范閑將這件事情看的極明白。

  「范大人!」

  兩位主事並未抵抗,有些麻木地任由軍士將自己的雙手縛住,但乙坊主事猶自幽幽盯著范閑的臉:「你要殺便殺!只是看你日後如何向朝廷交待?」

  「是在威脅本官?」范閑笑了起來,「來之前的路上,我就曾經說過一句話……死了張屠夫,難道就要吃帶毛豬?少了你們這些個小司庫,難道本官就不會打理內庫?」

  乙坊主事慘聲笑道:「是嗎?我們確實小瞧了欽差大人您的決心,但您似乎也小瞧了這些不起眼的工坊!」

  他最後那句話簡直是用喊出來的一般,顯然已經絕望,但更是有著變成鬼也要看范閑究竟如何將內庫廢掉的狠念。

  ***

  范閑看了蘇文茂一眼,蘇文茂從蓮衣裡取出另一張案宗,沉著一張臉,開始按照紙上寫的名字,將一個一個人名念了出來。

  「張三,李四,王八,龍九……」

  隨著這些龍套名字的一一念出,司庫人群裡的十幾個人臉色頓時煞白了起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馬上就要和甲坊的蕭主事一樣身首兩段!有幾個膽子小的雙腿發抖,褲子上面竟是濕了一大片。

  蘇文茂厭惡地看了這些人一眼,不明白提司大人為什麼要這麼做,吞了一口唾沫後,黑著臉說道:「你們可以出來了,欽差大人赦你們無罪,明日便上書朝廷,替你們作保。」

  無罪?還要上書朝廷?這些被點到名的司庫們頓時傻了起來,本以為是地獄,誰知道是有清涼的泉水和七十二個處女的天堂!

  在身周司庫們不解疑惑猜忖嫉恨的目光中,這十幾個司庫癡癡傻傻地從人群裡走了出來,走到了范閑的面前,噗的一聲跪了下去,謝謝欽差大人,卻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范閑滿臉溫和笑容,雙手虛扶將這些司庫們扶了起來,一面作態一面和聲說道:「能夠拿住三名主事的實在罪狀,能夠知曉司庫之中竟有如此多的不法之事,全仗諸位大義滅親,一心忠於朝廷,不然本官還真不知道內庫竟然亂成如此模樣,也不知道今日竟然有人膽敢挑唆罷工鬧事……諸位于國有功,本官自然不會虧待。」

  坊間頓時譁然,原來這十幾個司庫竟然是內鬼!就連范閑身後的官員都傻了眼,心想欽差大人來內庫不過三天,怎麼就發展了這麼多眼線,監察院密探之名,果然不是虛假。

  而司庫們知道被范閑請出去的十幾個同僚,竟然在暗中出賣了自己,不由勃然大怒,雖不敢上前痛揍,卻也是狠狠地罵了起來,污言穢語漫天飛舞,鑽入了那些內奸們的耳朵裡去。

  那些內奸司庫呢?本來是愛死了小范大人,這時候卻是恨死了小范大人,不錯,他們是暗中還了庫銀,也偷偷說了幾句自己聽說過的東西,可是……哪裡有小范大人說的那麼嚴重,這罷工的事情,自己也是昨天夜裡才知道的,哪裡有時間去稟報,至於蕭主事和另外兩位主事……天啦,自己只是想當根漂亮的牆頭草,哪裡敢得罪司庫們的首領!

  這些千夫所指的司庫們面面相覷,欲哭無淚,就算范閑今日放了他們,可是今天當著眾人面指實了自己的背叛無恥之舉,自己日後怎麼面對兩百多名同僚?自己還怎麼做人?

  張三望著李四,王八看著龍九,用眼神悲哀地詢問著:「您也內奸啦?」

  「是啊,咱也內奸了。」

  接下來范閑的話,又讓坊裡一片震驚。

  「嗯,這十三位司庫勇於揭發弊端,于國有功,本官決定,自今日起,他們便是三大坊的副主事。」范閑溫和笑著問身邊的副使,「馬大人你看此議如何?」

  副使馬楷心裡還記掛著內庫究竟如何才能正常生產,心情十分鬱悶,但聽著這話,仍然是連連點頭稱是,內心深處對范閑大感佩服——這招,真是漂亮,亮明這些司庫奸細的無恥嘴臉,日後治庫用這些人當爪牙,不愁他們不服,這是人為的在司庫當中劃了一道鴻溝出來,今天這事兒如果能圓滿收場,日後的司庫們也再難以重新糾結成一起,成為一個可以與官員們對抗的階層。

  忽然有人冷笑了起來。

  眾人定睛一看,正是被捆著跪在地上的乙坊司庫,只見他冷笑悲哀說道:「好一群無恥的小人……范大人,莫非你以為就靠這些傢伙,便能讓內庫運轉如初?我不是要脅朝廷,但少了我們這些人腦中的東西,內庫……只怕撐不了幾天!」

  這話一出,場間氣氛又異樣了起來,副使馬楷想湊到范閑耳邊求情,卻又不知如何開口。而轉運司官員中的信陽心腹,也開始明著為朝廷考慮,暗中替主事打氣,紛紛向范閑進言,一切應以內庫生產為重,殺了位蕭主事,已經給足了對方教訓。

  范閑哪裡會聽這些話,只是盯著那名乙坊的主事,半晌沒有說話。

  那一雙銳利清明的目光,竟是盯的乙坊主事再也承受不住,緩緩地低下了頭。

  而這個時候,范閑才怒聲說道:「死到臨頭,還敢要脅朝廷……司庫?撕了你的內褲蒙臉上看看,你頸子上長的究竟是腦袋還是屁股!」

  欽差大人雷霆一怒,坊間鴉雀無聲。

  范閑掃了眾司庫一眼,不屑之中帶著憐怒說道:「還真以為你們很出息?還以為這內庫還是當年的葉家?不看看你們那點兒能耐,說旁人是無恥小人,你們呢?除了會貪銀子,會偷材料變賣,會克扣那些苦哈哈的工錢,會強佔別人的老婆,你們還會做什麼?無恥?你們要是有恥,就不會有今天這檔子事兒!」

  他轉身,對著乙坊主事大怒說道:「你很硬氣啊,內庫沒你不行?那你告訴我,這些年的玻璃怎麼越來越渾了?酒怎麼淡的快生出個鳥來了!香水已經停產了十年,你找出法子來沒有?」

  「你當年也是葉家的夥計,老人兒。」范閑痛心疾首,對著那名主事破口罵道:「他媽的怎麼墮落成這樣了?我他媽的快氣死了!」

  坊間眾人一凜,遲鈍的大家這才想起,似乎有個流言——面前這位憤怒的欽差大人,是葉家的後人?他媽的,我他媽的?誰的媽媽會生氣?

  §卷五 第九十八章 老掌櫃

  那名主事跪在地上,臉色又紅又白,聽到葉家二字,他記起了面前這人的真實身份,那一絲隱藏了許多年的記憶緩緩升起,讓他又羞又愧又怒又懼。羞愧的情緒比較好理解,畢竟當年他不過是個在道旁乞食的小叫花兒,能夠混到如今這種地步,全因為葉家,而當年葉家小姐是怎麼教育自己這些人的?

  至於怒懼,則是來自于他的自然反應,一種被人剝光了衣服後的羞怒感,而想到欽差大人是葉家的後人,只怕自己腦子裡知道的東西,對方也一定知道,那自己還如何能夠用那些東西要脅對方?對方將蕭主事一刀砍了,難道還砍不得自己?

  「朝廷待你們不薄。」范閑看著他,一字一句說道:「不說你們三個主事,就是一般的司庫,每年俸祿甚至比京都三品官還要多,你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寒意:「莫非以為內庫所產全要靠你們的腦袋,這每年兩千萬兩銀子閃了你們的眼,讓你們覺得不忿,覺得自己應該多掙一些?」

  這話說到了司庫們的心底,內庫一年所產極為豐富,賣往天下諸國,為慶國帶來了巨大的利潤,雖然司庫們的待遇已是極高,但和那筆龐大的銀錢數目比較起來,他們的心裡依然有些不舒服,總覺得自己這些人為朝廷掙銀子,應該分得更多才是,這才有了私下的貪贓枉法,欺壓百姓之舉。

  此時聽到欽差大人如此說,眾司庫雖然不敢頂嘴,但眼眸裡卻出現了便是如此的意思。

  范閑冷笑一聲,很無情地撕去了他們的面皮,淡淡嘲諷道:「可問題是……你們倚仗的東西,真的就是你們腦子裡的東西嗎?」

  場間一片沉默,包括官員們在內的所有人都認可這個事實,直到范閑說道:「不要忘記了,在葉家沒有出現之前,你們知道什麼?你們腦子裡掌握的技術是從天下掉下來的?是神廟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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