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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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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在有些底氣之後做出的表面功夫,范閑卻不知道是沒有看出來,還是很欣賞對方的急智,讚賞地點了點頭,說道:「夏當家的,果然是位愛惜下屬的真正豪傑。」 花花轎子眾人抬,夏棲飛在這當兒的自稱已經由我變成夏某,由夏某再變成草民,氣勢越來越低,而范閑卻是從直呼其名,改稱夏爺,直到此時的夏當家的,步步高升,算是承認了對方擁有了某個說話的身份。 范閑只說了一句話就住了口,一旁的三皇子心裡一寒,知道老師不喜歡自己先前插嘴,便要自己來充當那個惡人,不過身為皇子,當然不會怕所謂江湖草莽的記仇,用清脆的聲音說道:「夏當家這話說的晚了些,那夜的賊子已經全部被護衛殺死,扔進了江中。」 「啊?」夏棲飛呆立當場,沒有想到這些京都官員們下手竟然比土匪還要狠!居然連一條人命也沒有留下來。 他仿佛看到關嫵媚和那些兄弟們在江中漂浮的屍首,心頭一痛,怒意狂升,偏臉上卻只表現出來了悲痛,而沒有記恨,真乃實力演技派中一員。 范閑和聲說道:「官家做事,和你們的規矩不同,那些人既然上船動了刀子,自然是不能留下性命,如果本官當真心頭一柔放了他們,日後若事情傳回京都,朝廷震怒,只怕他們的下場會更慘,還會禍延他們的家人。」 夏棲飛沉默不語,片刻後重複了最開始的那句話:「不知大人今日前來,有何吩咐。」 對方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瞭,上船劫銀的事情,暫時用那十幾位兄弟的鮮血洗清,此事擱置不論,那要論的自然是其它的事情。 范閑揮揮手,所有的下屬都領命出了外廳,三皇子從椅子上跳了下來,也準備離開,卻有些意外地被他留了下來。 *** 屋子裡就只剩下了三個人,在夏棲飛的心裡不知道在進行著怎樣的掙扎與私語,對於他這樣一位黑道人物來說,能夠同時看到兩位「皇子」,當然是從來沒有想像過的「福份」。 「我是范閑。」 范閑面色柔和,開誠佈公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夏棲飛雖然隱約猜到了對方的來歷,但從對方嘴裡得到了最確切的證實,依然止不住心尖一顫,雙腿發軟。 關於對面這個年輕人的故事,在慶國的民間,早已經成為了某種傳說——年紀不滿二十,卻已經是監察院權柄最重的提司大人,殿前賦詩,街頭殺人,揭春闈弊案,往北齊鬥海棠,收藏書,回國欺皇子,短短兩年的時間,這位原本籍籍無名的侍郎私生子,已經成為了天下間最出名的人,不論文學武道權勢,都已經是最頂尖的人物。 不知在多少鄉野閒談中,范閑,已經成為了所有年輕男子們眼冒金光豔羨嚮往的對向,這一點,包括夏棲飛在內,也不例外,而且由於身世的關係,夏棲飛對於從未見過面的提司大人,更生出些許讚歎之感——只是,如今自己卻得罪了提司大人——得罪范閑的人,最後都會落個什麼下場,夏棲飛太清楚了。 粗略算起來,倒在范閑手上的,包括前任禮部尚書郭攸之,刑部尚書韓志維,都察院左都禦史郭錚,因為這個年輕人,都察院的禦史挨了兩頓板子,二皇子被軟禁在府,長公主要被迫雙手送出內庫。 范閑的身份卻隨著這些事情,變得愈發離奇,宰相女婿,陛下的私生子?對於慶國四野之地的民眾來說,京都中樞裡的人或事,本來就帶著一分天然的神秘氣息,而像范閑這種人物,更是連名字的四周都被繡著金邊,令人不敢逼視! 不理會夏棲飛此時心中究竟如何想的,但他的臉上確實是顯得無比震驚,只見他幹淨利落地一整前襟,拜倒在地,對范閑行了個重禮。 「草民夏棲飛,拜見提司大人。」 *** 長久的安靜之後,范閑卻沒有讓他起身,只是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半晌後才輕聲說道:「明七少,本官真的很盼望你能誠懇一些,至少在行禮的時候,最好用上自己的真名。」 夏棲飛雙瞳一縮,霍然抬頭,直視范閑那雙看似溫和,實則咄咄逼人的雙眼,他的右手已經下意識裡垂了下來,隨時準備發出雷霆一擊。 明七少! 這三個許久沒有聽到過的字眼鑽入了耳朵,像兩條毒蛇一般撕咬著夏棲飛的大腦,他在無比驚駭之餘,更是心中狠戾陡生!對方怎麼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這消息傳了出去,那個深植江南百年的大家族,怎麼可能放過自己?就算自己有江南水寨,可是目前哪有必勝的可能。 「不用去摸靴子裡的匕首。」范閑不知道對方心裡還想著這麼多彎彎拐拐,只是看著他的動作,忍不住笑了起來,「夏當家的當然清楚,本官最擅長的,也就是這種事情。」 然後范閑虛扶一下,夏棲飛順勢站起身來,但整個人依然處於完全警惕的狀態之中,耳朵聽著房外的動靜,不知道自己先前讓師爺做的安排做好了沒有,當此危局,他雖然猜到范提司可能是要要脅自己什麼,但依然要做最壞的打算,準備魚死網破。 三皇子像是察覺不到危險一般,在旁邊極為有趣地看著二人對話。 「你母親當年應該是被現在明家的老太君杖死的。」范閑梳理著院中的情報。 夏棲飛的雙眼紅了起來,似乎隨時準備沖上去把范閑幹掉,但是身為水寨首領,他當然清楚自己面對的是什麼人,九品強者范提司,那是可以與北齊海棠相提並論的人物,就算自己豁出命去,也不可能當場格殺對方。 「你自幼被你那位大哥虐待。」范閑看著他,皺眉說道:「夏當家不要介意,本官不是想提你的傷心事,只是想讓你清楚一點,本官是想與你做筆生意,而這筆生意就必須建立在你與明家的仇恨之上,如果你不夠恨明家,我也不會來找你。」 夏棲飛的氣勢一下松了下去,他閉上了雙眼,平伏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沉聲說道:「不知道大人要找小的談什麼生意?」 「你想做的那件事情,本官可以幫你。」談到買賣的事情,范閑說話開始直接起來:「我知道夏當家最近缺銀子。而我,有銀子。」 范閑當然有銀子,澹泊書局加抱月樓,六部衙門,宮中老戴之流,借整風之名撈取的真金白銀,加起來已經到了一個很驚人的地步,但要在江南富庶之地,與那些經年大族相比,還是差的極遠,不過天下人都知道,范提司家裡還有個財神爺父親,他家管完國庫管內庫,要說范府沒錢,連三嫂子那種角色都不會相信。 夏棲飛猜到對方會要脅自己,卻沒有猜到對方竟然準備幫助自己,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怔怔問道:「大人……是說三月內庫開門之事?」 「你我都是做實事的人,所以直接一些吧。」范閑平靜說道:「三日內庫開門定標,如果在往年,肯定是崔明兩家的囊中之物,但今年崔家已經垮了,自然會有大變動。夏當家的如果想插一手,就只有這一個機會。不巧,本官今年要主持此事,我會給你入門的資格,足夠的銀兩,接手相關的份額。」 其實范閑手中有筆銀子是誰都不知道的,這才是他最充分的信心所在。 夏棲飛皺緊了眉心。片刻之後應道:「提司大人厚情。」 他沒有馬上應話,是因為他清楚,監察院是怎樣恐怖的一個機構,與監察院掛上鉤的人,往往最後只能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全賠了進去,如果范閑知道他的心理活動,會送他一個比較貼切的形容——與魔鬼做交易。 「說明一下本官需要你做什麼。」范閑沒有在意對方的退縮,溫和笑著赤裸裸地開出價碼,「水寨是你的,日後如果成功,明家也是你的,甚至我不會直接索取相關收益。」 夏棲飛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世上沒有如此善良的監察院官員。 果不其然,范閑喝了一口冷茶之後,很自然地說道:「該是你的都是你的,但你……這個人必須是監察院的。」 范閑說完這句話,從懷裡取出一塊式樣看似簡單的腰牌,輕輕擱在了黑木桌子光滑的表面上,輕聲說道:「監察院四處駐江南路巡查司監司,品級不高,不要嫌委屈。」 委屈?一個江湖匪首,搖身一變成為朝廷命官,還是手握監察吏治之權的監司,委屈?傻子才委屈! 夏棲飛被范閑開出來的價錢驚住了,雖然明知道自己入了監察院之後,無論將來執掌明家還是江南水寨,都再也不可能脫離這個機構,將來與內庫相關的龐大收益究竟如何分配,依然是監察院……不,或許只是范提司私人的一句話! 能夠獲得一大批資金,能夠擁有暗中的官員身份,能夠獲得內庫主理范提司地首肯參與競爭,夏棲飛第一次有了信心,鬥倒那個鏽跡斑斑的大家族,他知道自己這一生,再也不可能遇到這麼好的機會了,但他依然有些猶豫。一來是從此以後再難自由,要成為范閑屬下一條忠犬,對於習慣在江湖上闖蕩的他來說,實在不是怎麼甘心,而且他也不敢完全相信范閑。二來監察院的名聲實在太差,如果自己暗中領了職司的消息傳出去,就算自己日後權柄重于一方,但這名聲,就完全毀了! 於是,他做出了最後的掙扎,也許是想保留心底猶存的那絲血性,有些不禮貌地盯著范閑的雙眼,說道:「大人,草民實在不知,我為何要接受這個交易。」 「噢?」范閑好奇問道:「夏當家的莫非不想奪回明家?那個本來就屬於你的家族,據本官所知,明老爺子當年遺囑裡,排頭前第一的名字,可就是明青城。」 明青城,就是夏棲飛的本名。他微微一凜後咬牙說道:「非是草民不識時務,只是報仇有太多方法,草民如今忝為江南水寨頭領,若要對付明家,有很多法子……至於內庫的事情,草民或許想的岔了,明家財雄勢大,草民怎麼可能在明面上鬥贏對方。」 范閑眯起了眼睛,笑了起來:「夜黑風高殺殺人?我相信明七少你擁有這個能力和決斷……只是這些年的事實已經證明了,你不是這樣瘋狂的人,要冒著江南水寨覆滅的風險,去火燒明家莊……先不說你有沒有這個能力,就算你真這麼做了,那你又如何說服自己?水寨兄弟被官府通緝,孤兒寡母在世上流離,這種場景難道是你願意看到的?還是說,你覺得這樣的收場,你快意恩仇死去之後,還有臉去見那位將你救活,扶你上位,對你恩重如山的老寨主?」 他有條不紊地說著,氣勢並不怎麼逼人,但就是這樣溫溫柔柔地說中了夏棲飛的心中脆弱處,強大的說服力隨著這些分析,開始侵擾夏棲飛地思緒,讓他的面色黯淡了起來。 不等夏棲飛回過神來,范閑繼續溫和說道:「夏當家最想要的,不僅僅是復仇,而是要奪回明家,然後站在你那位年過半百的長兄面前揚眉吐氣……如果只是殺人就能解決問題,你就不會等這麼多年,而且用蠻力行事,江南水寨覆滅,就算你將明家殺地一口不留,那明家又在哪兒呢?你要奪回來的東西還會繼續存在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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