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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六


  一聽皇后說了這句話,太后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勉力從床上坐著,厲聲說道:「住嘴!這宮裡你應該叫我母后,而不是姑母!當年的事情你還有臉說,你不知道吃哪門子的飛醋,居然唆使自己的父親去做那等樣的事情,殺人絕戶啊……皇上數月前才告訴哀家知道,如果不是范建家裡人知機的快,舍了幾十條人命,你不止要殺了那女的,還要把……范閑給殺了!」

  太后將臉湊近了皇后,冷酷無比說道:「不要忘記,范閑雖然是那個女人的兒子,但他骨子裡流的,卻是皇上的血!不論他身在何處,他總是咱們天家的血肉,你想殺死他,也得問問哀家是什麼意思。」

  皇后心裡打了個寒顫,湧出無窮的懼意,癡呆一般看著太后那張正義凜然的臉,心想當初殺進太平別院,難道不是您老人家默許的嗎?怎麼這時候卻不肯承認了呢?

  似乎猜到皇后在想什麼,太后面色稍霽,淡淡說道:「有些事情,不能說的就一定不要說,帶進土裡去吧。」

  皇后怒意充斥著眼眸,一聲不響地看著太后,極為無禮說道:「原來……原來堂堂太后,也怕自己的兒子。」

  太后寒芒一般的目光盯著皇后的臉,一字一句說道:「不是怕,是愛,哀家不捨得再看著皇上如當年一般悲痛欲絕,更不願意再出一次京都流血夜……皇室血脈本就單薄,王公貴族們更已折損大半,再也禁不起這等折騰了。」

  皇后呆坐半晌,忽然神經質一般吃吃笑了起來:「禁不起折騰?我那可憐的父親,您那可憐的兄弟,就這麼白白死了?范閑是葉妖女的兒子……朝廷卻不給個說法?就這樣任由朝野議論著?葉家是什麼?葉家的罪名可是謀逆……難道你就不擔心皇家的顏面全都丟光?」

  太后緩緩說道:「你累了,去歇息吧,至於范閑……誰說他是葉姑娘的兒子?哀家根本不信,至於這天下愚民百姓們,愛說就說去吧。」

  皇后終於絕望了,百鳳裙袖內的雙手緊緊攥著手帕,強自站起身來對太后行了一禮,便轉身往含光殿外走去。

  將要走到殿門的時候,太后寒惻惻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說最近有些大臣夫人時常到你宮裡坐?馬上要到年節,宮裡的事情多了起來,你乃是統領六宮的國母,不要總操心宮外的事情……就這樣,去吧。」

  皇后反身再行一禮,唇角帶著一絲冷漠的笑意,告辭而去。

  「去看著她,這些年她的脾氣愈發古怪了。」太后坐在床上,顫抖的手勉強將發上的銀絲攏到了一處,吩咐身前的洪老太監,「別讓這些事情煩著皇上的心。」

  洪老太監應了聲是,便如鬼魅一般離開了含光殿。殿門吱呀一聲,得了吩咐的太監宮女們趕緊入殿侍候著太后老人家。

  宮女拿著梳子的小手緩慢而小心地在那片銀髮上移動著。

  太后忽然冷哼了一聲,一掌拍在了桌上。梳頭宮女被這聲音驚的手一抖,扯落了幾絲銀髮,她看著梳子上的髮絲,嚇的魂飛膽喪,想也未想就跪了下去,連連磕頭,不敢說什麼。

  「起來吧。」太后半閉著雙眼,說道:「哀家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老怪物。」

  她強行壓制下心頭的憤怒,卻是許久不能平靜。皇帝來請她壓制皇后,是因為在京都流血夜後,相關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只有皇后才知道當年葉家那個姑娘與皇帝之間的真實關係,也只有皇后才知道范閑的真實身世,如果任由皇后亂來,不知道那幾個皇子嚇死之後再醒轉回來,會接著做出什麼事情。

  一想到葉家,太后的太陽穴處開始一鼓一鼓地跳動,一道辛辣的痛楚開始染開——太后一直認為當年葉家的那個女人,是會纏繞著慶國皇室無數年的一道魔咒,沒有想到果然印了這個想法,她居然給皇上留了個孩子!

  太后有足夠的能力來應對這件事情,不然當年葉家也不會覆滅,當年的事情給老婦人留下的印象也足夠惡劣,當她從皇帝的嘴裡得知真相之後,一想到范閑的母親姓葉,頭顱便開始火辣辣的痛,所以范閑數次入宮,她都避而不見,因為她不能保證自己能夠表現出一位太后應有的慈祥。

  在如何處理范閑的問題上,她與皇后的想法卻有著天差地別,對於皇后來說,范閑首先是葉家女子、生死仇敵的兒子,但在太后看來,就算那個葉家女子再有千般不是,萬般罪過,孽壞朝綱……但她生的兒子,畢竟是天家的血脈,是自己的親孫子。

  ***

  深夜,在確認了洪老太監已經回到了含光殿外的小屋後,臉色蒼白的皇后輕咬嘴唇,向自己貼身的宮女使了個眼色,不一會兒功夫,那位最近表現一直比較沉穩,沒有犯過什麼錯誤的東宮太子來到了她的身前,行禮問安。

  不知道皇后在說些什麼,只聽著她壓低了的聲音越來越急,而太子卻是一直在搖著頭。

  母子相對無言,半晌之後,太子才輕聲安慰道:「母后,就算范閑是葉家後人,又能如何?不過一商賈罷了。」

  「商賈?」皇后冷笑道:「你以為那個女人是尋常商人嗎?她是顆妖星!」

  皇后盯著太子,寒聲說道:「范閑,是你父親的兒子。」

  §卷五 第七十一章 猜出花兒來也就是那樣

  深夜的皇宮之中,一片兇險的安寧。

  聽著皇后的話,太子險些一跤跌坐到地上,滿臉的震驚,吃吃囈囈道:「母親,您在胡說些什麼?」

  皇后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後輕聲說道:「范閑,是你父皇與葉家妖女生出來的孽種。」

  東宮太子連連搖頭,怎樣也不能接受這個突發的狀況,頭搖的太久甚至有些暈了,才無神地坐回床邊,訥訥說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一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個弟弟自幼流落在民間,太子便感覺人生真的很奇妙,更何況這位弟弟還時常在京中能夠見到,名聲比自己這個太子還要大,手中的……權力似乎比自己也不會小。

  他下意識地跳了起來,也許是自我安慰,也許是自我減壓,呵呵傻笑道:「原來本宮還有這麼一位弟弟。」

  皇后像看癡呆兒一樣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太子面上一熱,窘迫之餘壓低聲音吼道:「那又如何?本宮與他交情向來不錯,更何況他出身不正,總是不能入宮,對我又構不成什麼威脅。」

  「對殿下您構不成威脅?」

  皇后冷笑說道:「你不要忘記,他的母親之死,與你這可憐的母后脫不了關係,難道你以為他會眼睜睜看著你坐上皇位?就算他有這等度量不來報仇,難道他就不怕你登基之後,再來對付他?」

  「范閑,就算為了自保,也不可能讓你登基。」皇后的聲音,就像是宮殿裡催命的符咒,「所以乾兒,你要做好準備。當然,這麼要害的消息,你可不能隨處說去,最緊要不能讓宮裡你那幾個兄弟知道范閑的身世,不然萬一老大老二他們幾個……」

  太子明白母后的意思,聲音變得有些飄忽:「難怪外面一直傳范閑是葉家後人,父皇卻始終沒有拿出處治的法子,原來……其中另有隱情。不過母后,如果父皇依然如以往一般寵著他,他又有范家和陳院長撐腰,孩兒也不好輕易動他。」

  皇后的丹鳳眼裡透著冰寒的味道:「如今自然不能動他,咱們的力量太弱,這宮裡沒人肯幫咱們。所以你先虛與委蛇著,但你可千萬別信,你這個野路子弟弟,會對你存什麼好心思。熬著吧,打今天起,你就老老實實地熬著,什麼多餘的事情也別做……春闈案後,你說的對,什麼權力,都不如你父皇的喜愛來的要緊,只要皇上依然信任你,范閑他也不敢動什麼。咱們熬到將來……總會有法子的。」

  太子默然無語,心中對於母后的想法卻有些不以為然。

  ***

  天亮了。

  在粥鋪裡繼續說范府葉家八卦的人們在繼續著,監視著百官動向的監察院一處在警惕著,范府滿門上下在惶恐之余假裝鎮定著。皇帝在頭痛,太后也在頭痛。范尚書提早來到戶部衙門,面色如昨,談笑風生,並無異樣。陳萍萍沒有回陳園,留在了監察院,用那雙有些渾濁的雙眼注視著京都發生的一切。

  街上傳來刷刷的掃地聲,范閑按費先生的方子在按時服藥,手裡拿著那本無名功訣發呆,上卷他早就已經練完了,下卷卻是一直沒有尋到法子,尤其是眼下真氣全散,經脈千瘡百孔的情況下,他不敢依著下卷的敘述強行調動真氣。

  關於身世那件事情,范閑的心態已經平穩了下來,天要下雨,娘沒嫁人,未婚生子,由她去吧,反正這事兒輪不到自己來負責任。

  如果宮裡對母親的忌憚真的如此強烈,連自己這個穿越福康安都不肯容留,那自己還理會什麼?大不了就是一場廝殺罷了。如果皇命臨頭時,自己指使不動監察院、啟年小組,又是真氣全無,事情到了最危險的地步,就別怪自己聽從老師的意思,違背老媽的意思,開始藥水噴蚊蟲,用毒藥破開一條血路!大刀砍螞蟻,用重狙崩他幾個宗師!

  葉流雲不在京中,軍隊對於極少數人很難發力,他想像不出來,誰能留住這樣一個變態的組合——在這時候,范閑的心反而平靜了下來,開始逐漸感受到了一點點,當年那個叫葉輕眉的小女生,帶著瞎子叔和那個箱子,與整個天下為敵的氣氛。

  有點小小緊張,有點小小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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