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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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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司公子是位莽撞人……為了他姐姐可以從北齊跑到慶國,難保過些天他不會跑出這個院子。」范閑握拳於口,輕輕咳了一聲,說道:「盯緊一些,如果有異動,就殺了他。」 鄧子越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推著他往里間走,輪椅在地上的渾濁雪水上碾過。 屋內的監察院官員出來迎接,看著坐在輪椅中的提司大人,不由心頭微凜,似乎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慶國又出了一位可怕的陳萍萍。 §卷五 第六十章 情書 京都深正道旁的宅院,一向沒有太多人駐留,此間的主要任務是負責傳遞范閑的命令,接收北方上京王啟年遞過來的消息。司理理的弟弟和其他人,都在廂房裡生活,留給范閑辦事用的房間,自然沒有生火的習慣。 今天雖然知道提司大人要來,早已有人提前生了暖爐,但屋子裡蘊了很多的陰寒,一時間還是沒法子散開。范閑坐在輪椅上,感受著房間裡的寒冷,忍不住呵了呵手,苦笑道:「連個爐子也捨不得生……院子難道窮成這樣了?」 鄧子越正在爐子上烤硯臺,又喊下屬們弄些熱水來把凍住了的毛筆潤開,聽著大人的話,苦笑說道:「大人這些日子事多,又受了傷,下面沒備著今天您過來。」 好不容易折騰得差不多了,范閑撐著腦袋,看著鄧子越拿著墨塊兒在溫好的硯臺上死命磨著,用溫水兌著,就像磨刀一樣的吃力半晌,終於磨出了些汁兒來。 范閑滿意地點點頭,新心腹的水磨功夫看來比太醫正也差不到哪裡去。將潤開後的毛筆伸進硯臺裡,蘸了些墨,在雪白的紙上寫了幾個字……媽的,墨居然又凍凝住了! 「這什麼鬼天氣!」范閑大怒,將焦木頭子似的毛筆扔到桌上,罵道:「在家裡怎麼沒見冷成這樣?」 鄧子越只覺一股寒風在房內四處刮著,小心翼翼回道:「府裡的爐子要好使很多,這間院子當初買的時候,就沒備著這些,連炕都沒還來得及燒暖。」 「我又不在這兒睡覺。」范閑惱火說道:「你一個,老王一個,都是摳死了的主兒……當初給了王啟年一千兩銀子,他硬是只花了一百二十兩,買了這麼個破院子……想凍死我不成?」 鄧子越有些同情遠在北齊,還被提司大人天天訓斥的前任,小意勸解道:「勝在清靜。」 「不止清靜了。」范閑看了他一眼,恨恨說道:「這叫清寒!若讓京中那些大臣們看見了,只怕還真以為咱們監察院是個清水衙門。」 他今天有幾封重要的信要寫,顧不得那麼多,還是勉力用著毛筆,但終究還是無法順手。幾翻折騰之下,終於放棄,一拍書桌喝道:「那支筆給我!」 鄧子越磨蹭了半天,終於從貼身的衣衫裡取出一支筆來,將要遞給范閑的時候,卻是面露慎重之色,說道:「這筆貴著呢,聽說內庫也沒多少存貨了,大人省著些用。」 范閑一把搶了過來,無比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不就是支鉛筆,這麼金貴做什麼?等去江南再找幾個石墨礦,內庫的鉛筆生意自然能重新起來,到那時節,我喊內庫做兩筐讓你背著,一筐讓你寫到死,一筐讓你沿街扔著玩! *** 鉛筆在雪白的紙面上滑行著,就像是美人的腳尖在平滑的冰面上起舞,偶爾刮起幾絲冰屑雪痕。 鄧子越知道提司大人在寫密信,早識機地退了出去。冰冷的書房裡,就只有范閑一個人捉著破筆頭兒在寫著,嘴裡吐出的霧氣,在紙上一現即逝,看著很有些詭魅。 信的內容其實也很詭魅,雖然是監察院的密信,但信上之事干係太大,而且鉛筆的筆跡是可以擦去的,所以范閑並不是太放心,用的言語比較隱晦,而事涉時間之類的重要句子,都是用的暗語。 信是寄給王啟年的,上面寫的是關於崔家的事情。崔家因為在京都大受迫害,為了幫助二皇子與信陽方面籌銀子,迫不得已調了大批走私貨物,到了北齊,但那邊的渠道一直沒有打通,所以出現了積貨的現象。 目前在線路上以及北方庫中,崔家從信陽調出,積起來的貨物,大約能夠占到內庫年產六分之一的數額! 從這個比例上就可以看出,長公主把持內庫這些年,膽子已經大到何等樣的程度,謀取私利起來是毫不手軟。 目前的局面是范閑與言冰雲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打擊二皇子、壓榨崔氏才造就的,他等的就是此時,要一口將對方吃得乾乾淨淨,連骨頭都不吐一根出來。 給王啟年的信最後寫了一句:開飯了。 *** 范閑坐在輪椅上,微微偏頭,輕輕揉了揉胸處傷口上方,那裡一直包著系帶,有些癢得慌。寫了一封信後,手已經凍得有些僵了,忽然間開始懷念在澹州的時候,思思天天幫自己抄書,而當自己抄書時,這丫頭會將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懷裡暖著,觸手豐盈,手感著實不錯。 心頭微蕩,提筆再寫,這第二封信是寫給海棠朵朵的,只是他寫信的時候,心中抱持著一顆放蕩的心,信上言語也就放肆了少許,偶有撩動。 自北齊回國以後,他與海棠的通信其實一直沒有斷過,也早習慣了北方有這樣一個筆友,畢竟雙方作為兩個大國年輕一代的實力人物,保持暢通的聯繫渠道,是非常有必要,而且對將來極有好處的一件事情。 信中聊了些慶國京都最近發生的八卦,當然懸空廟事件也在其中。雖說慶國皇帝遇刺一事震驚天下,北齊上京早有詳報,但他身為當事人,講起這故事來,肯定要比說書先生動聽許多。 後面還說了些別的,又在字句中暗暗點出,自己準備對崔家動手了,讓她與那位不知男女的小皇帝與自己配合好。在信末他抄了一首詩,以證明自己依然如往常一般才氣縱橫。 「我來苔欲報恩分,契闊非盡利與榮。古人有為知己死,只恐凍骨埋邊庭。中朝故人豈念我,重裘厚履飄華纓。傅聞此北更寒極,不知彼民何以生。」 這是司馬光苦寒行的最後幾句。范閑有些得意地看了一遍,搓著有些僵的雙手,覺著自己抄的這詩實在是太過應景,而且字裡行間夾的悲天憫人之意,恐怕會讓海棠姑娘回思許久——騙死小姑娘不償命,這正是他喜歡做的事。 確認沒有什麼遺漏之後,他封好了信封,壓好了火漆。忽然間,他心頭一動,總覺得似乎自己的欲望還沒有得到完全的滿足。對著信紙那頭長相普通,像村姑一樣搖著的姑娘,他總覺得是在面對著一位老朋友,一時間竟陷入了沉默之中。 然後,他鋪開一張白紙,略一沉忖,提筆寫道: 「朵朵,你好,前面那封信算是公事,這封隨便聊兩句。今天京都下了慶曆五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的更早一些。想來上京的雪更大,天更冷,那天在你的菜園子裡看見籬角處有幾枝梅,不知道那幾枝臘梅可有綻開紅點,滋潤一下白雪單調的容顏。」 「嗯,你養的那些鴨子怎麼樣了?小心一些,別凍死了……我這邊挺正常的,小黃小黑小白都在京外田莊養著,聽說那裡的夥計們把這三隻大肥貓都當祖宗一樣供著,怎麼可能養出問題來。」 「我一切挺好,吃了睡,睡了吃,家裡挺安靜的。這兩天妹妹一直在太醫院裡忙碌著,聽說已經成了京都難得一見的風景,婉兒今天回林府了,我那位可愛的大舅哥大約是最近受了冷落,脾氣有些不好。不知道你這時候在做什麼呢?」 范閑隨意寫著,就像是說話一般散漫,純粹是想到哪兒寫到哪兒。 「對了,我那個姓史的學生開了家青樓,生意不錯,尤其是菜品十分精緻,哪日你若游至慶國,我陪你去坐坐。啊,忽然想到,上京那家酒樓的名字我都忘了,但還記得那天的酒不錯,和你說了不少胡話,也不知道你還記得多少。」 「話說你前幾封信我都讀了幾遍,總覺著酸不忍睹,你一堂堂聖女,不要學那些大家閨秀的作派,總喜歡在信裡夾些詩詞之類,雖然我假假有個詩仙的名頭,但卻沒有批改作文的興致。」 「上回你說司理理如今過得不錯……嗯,這種事情以後就不要多聊了,我對此事一向有一份記恨在,而且不知為何,尤其頭痛於從你嘴中聽到她的消息。」 「朵朵,來慶國玩吧,我妻子對你也很好奇……另外就是順便問一句,你們天一道的功法能不能傳外人?我最近對你們的練功方法忽然多了很多興趣。」 這看似自然的發問,深刻表露了范閑內心深處的無恥與奸詐。 「窗外的雪似乎大起來了,屋外那個年輕人還在劈柴,年輕人總是熱血。只是我如今雖然年齒尚淺,但不知為何,心中卻顯出些老態,看著身周人事,總是極難提起興致,厭了乏了,無趣了……外面的風雪在呼嘯,許是催我落筆,那好吧,就到這裡吧,房裡的爐子太破,溫度一直沒辦法升起來,雖然還想和你聊聊,但總覺得沒必要和老天爺的冷酷做對……另外,請幫我照顧好他,謝謝,並祝萬安。」 信雖自然,裡面還是夾雜了太多有用的信息。他將信又看了一遍,然後在信的最尾加了一句話:「王啟年,你要再敢偷看,我就讓沐鐵他侄兒去偷看你閨女洗澡!」 *** 「怎麼比往常多了一封?」鄧子越睜大了雙眼,看著范閑,數了數手裡的信件:「給海棠姑娘有兩封?」 「問那麼多幹什麼?」范閑說道:「還是老章程,全程護送至上京。」 鄧子越點點頭,走到屋外,將已經密封好了的幾封信遞給了早已等候在外的啟年小組成員,那位哥們兒數了數手裡的信,也發出了同樣的疑問:「怎麼……有兩封?」 鄧子越看著他,唇角有些難看地抽搐了兩下,吸了口涼氣說道:「問那麼多幹什麼?」 二人對望一眼,點了點頭,住嘴不語,心裡想著,提司大人用監察院的最高密級郵路寄……情書,實在是有些奢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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