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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一


  所謂賞菊會,在他看來,不過是類似於前世如酒會一般的交際場所,又有些像茶話會,借此來顯示一下彼此與皇室之間的親疏關係,確立一下地位。只是對於范閑來說,他根本不屑於靠皇權的威嚴來宣示自己的存在,所以覺得實在很是無趣。

  秦恒年已三十,家中早有妻室,只是秦家之人必定要每三年來看一次黃花,他已經看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就已經厭了。聽范閑這般說著,忍不住點了點頭。

  今日二皇子與靖王世子並沒有被特旨開解出府,依然被軟禁著,所以並沒有來到懸空廟。

  「師傅,這裡景致不錯,做首詩吧。」葉靈兒眨著那一雙清亮無比的眼眸。

  范閑每次看見這姑娘像寶石一樣發光的雙眼,總覺得要被閃花了,下意識裡眯了眯眼睛,應道:「為師早已說過不再做詩。」

  葉靈兒稱他師傅,還可以看作是小女生玩鬧,而且這件趣事也早已經在京都傳開,但范閑居然大剌剌地自稱為師,就顯得有些滑稽了,秦恒與范若若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秦恒打趣道:「小范大人在北齊寫的那首小令,已然風行天下,難道還想瞞過我們?」

  范閑大感頭痛,隨口拋了首應景,搖頭說道:「別往外面傳去,我現在最厭憎寫詩這種事情了。」

  范若若正在低頭回味「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兩句,忽聽著兄長感歎,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因為,被追著屁股,要求寫詩,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范閑一頓一頓地說著,旋即在三人迷惑不解的眼光中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的是如此開心,如此私秘,如此無頭無腦。

  聚集在懸空廟前正在飲茶吟詩閒話的權貴們,忽聽著這陣笑聲,有些驚愕地將目光投了過去,便瞧見了崖邊那四位青年男子,很快地便認出了這四人的身份,不禁心頭微感震動。小范大人聲名遍天下,眾人皆知,只是他已經將二皇子掀落馬來,如今卻又和秦葉兩家的年輕一輩站在了一起,莫非這又代表著什麼?

  范閑不會在乎別人的目光,只是忽然間鼻子微微抽動,嗅到了一絲火熏的味道,心想難道今天的主餐是火腿?他轉過頭去,卻看見懸空廟的一角,正有一絲極難引人注目的黑煙正在升起。

  場間五識敏銳,自然以他為首,卻沒有別的人發現有什麼異樣,就連那些在四處看守著的大內侍衛都沒有什麼反應。

  而那些人還在看著懸崖邊那四位迎風而立的年輕人,心中不知生出多少感慨,多少羡慕。

  ***

  秋風一過,那道黑煙便像是被撩撥了一下,驟然大怒大盛,黑色之中驟現火光,而范閑的身子也已經隨著這一陣風急速無比地向著懸空廟前掠了過去。

  「秦恒,護著這兩個丫頭。」

  話音落處,他已經來到了廟前,看著那處猛然噴出的火頭,感受著撲面而來的高溫,一揮掌劈開一個向自己胡亂出刀的大內侍衛,罵道:「眼睛瞎了?」

  火勢沖了起來,由於懸空廟是木質結構,所以火勢起得極快,那些參加賞菊會的年輕權貴們驚呼著四處躲避,一時間亂的不可開交。雖說是秋高物燥,但這場火來的太過詭異,而禁軍統領宮典此時正在最高的那層樓上,所以下方的侍衛們不免有些慌亂。

  范閑對那些侍衛和太監們呵斥道:「備的沙石在哪裡?」

  他一發話,這些人才稍微清醒了些許,知道范閑的身份,便開始聽從他的指揮,有條不紊地一步一步進行。首先去請出了廟宇中一樓的那些老年大臣,然後急派侍衛上樓護駕,傳遞消息,同時分出了十幾個高手,開始小心翼翼地在四周佈防。

  反應很快,動作很幹淨利落,雖然那些權貴們惶恐不安,但侍衛與太監們還是鼓起勇氣在滅火,不多時,便將樓下的火苗壓制住了。包括范尚書在內的那些老大人趁機從一樓裡退了出來,只是懸空廟的樓梯很窄,報信的人很慢,頂樓的人一時還撤不下來。

  看見父親無恙,范閑略覺心安,但依然心有餘悸,沒想到自己先前的幻想竟然變成了現實,如果這火真的蔓延開來,正在頂樓賞景的皇帝……只怕真要死了。

  肯定是有人縱火,不知道對方怎麼可能隱藏身份,進入看防如此森嚴的廟前,只是這放火的手段太差,竟是讓自己發現了。

  事情肯定沒有這麼簡單,范閑在一片雜亂的廟前,強行保持著自己的冷靜,分析著這件事情,卻始終沒個頭緒,但想到婉兒這時候還在頂樓,他的心情微亂,很難平靜下來,心中生出一絲不祥的感覺,只是他此時也不敢貿然登樓,怕被有心人利用。

  「范閑,上去護駕!」范尚書走到他的身前,冷冷說道。

  「是。」范閑早有此心,此時來不及研究父親眼中那一絲頗堪捉摸的神情,領著兩個武藝高強的侍衛,向懸空廟頂樓行去。只是他不肯走樓梯,而是雙腳在地上一蹬,整個人便化作了一道黑影,踏著懸空廟那些狹窄無比的飛簷,像個靈活無比的鬼魅一般,往樓頂爬去。

  §卷五 第五十二章 菊花、古劍和酒(二)

  手指摳住廟宇飛簷裡的縫隙,范閑的身體輕擺而上,腳尖踩著將突出數寸的木欄外側,身子忽地拔高,幾縱幾合,一身絕妙身法與小手段完美無比地結合,不過是一眨眼間,便已經攀到了懸空廟最高的那層樓。

  下方山坪上的情況已經穩定了下來,火勢已滅,而那些慶國的權貴們始終是久曆戰火的狠辣角色,稍許一亂,便鎮定下來,在幾位大老的安排下佈置除侍衛之外的另一層防衛,務要保證懸空廟的安全。此時眾人焦慮地抬頭望去,剛好看見范閑的身影像道閃電般掠至了頂樓,沒有人想到范提司的身手竟然厲害到了如此地步,不由齊聲驚歎了一聲。

  范閑右手單手牢牢握住頂樓下方的簷角,左腿微屈,左手放在藏在靴中的黑色匕首把上,在山風中微微飄蕩。頂樓裡一片安靜,但他卻不敢就這樣冒失地闖進去,對著上面喊了一聲:「臣范閑。」

  頂樓裡似乎有人說了一句什麼,范閑眯眼看著那層透風窗樓包裹著的頂樓裡,無數道寒光漸漸斂去,這才放下心來。有人在裡面說了一聲:「進來。」

  咯吱一聲,木窗被推開了。

  范閑不敢怠慢,腰腹處肌肉一緊繃,整個人便彈了起來,輕輕揚揚地隨山風潛入廟宇頂層,生怕驚了聖駕。雙腳一踏地面,他眼角看著那些如臨大敵的侍衛緩緩退後一步,知道自己先前若是不通報就闖了進來,只怕迎接自己的,就是無數把寒刀劈面而至。

  眼光在樓中一掃,沒有看到預想中的行刺事件發生,他心中略松了一口氣。接著便看到轉廊處,皇太后的身影一閃而逝,自己最擔心的婉兒正扶著老人家,而那位神秘莫測的洪公公正袖著雙手,佝僂著身子,走在最後面。

  下面起了火,太后與宮中女眷們已經先退了。

  「你怎麼來了?」

  一道威嚴裡透著從容的聲音響了起來,范閑一愣之後才反應過來,轉過身來,對著左手方欄旁的那位中年人行了一禮,平靜說道:「下方失火,應該是人為。臣心憂陛下安危。」

  慶國的皇帝陛下,今天穿了件明黃色但式樣明顯比較隨性的衣服,他背負著雙手,看著欄外。此處地勢甚高,一眼望去,無數江山盡在眼中,滿山黃菊透著股肅殺之意。皇帝似乎並不怎麼擔心自己的安危,目光平靜望著這一片屬於自己的大好河山,似乎對於廟下那些如臨大敵的官員們露出了一絲嘲笑之意。

  此時樓中太后與娘娘們已經離開,在三樓處,與上樓來迎的侍衛合成一處,小心翼翼地退往樓下。透風無比的懸空廟頂樓之上,除了那位平靜異常的皇帝陛下,還有太子、大皇子、三皇子這三位皇室男丁,十幾個宮中帶刀侍衛,還有四五個隨侍的小太監。

  范閑目光一掃,便將樓中的防衛力量看的清清楚楚,眉間不禁閃過一絲憂慮。樓下那場火明顯有蹊蹺,只不過被自己見機的快撲滅,沒有給人趁亂行動的機會,不過那些隱藏著的刺客,一定還在廟中,只是不知道以慶國如此強大的實力,怎麼還可能讓人潛了進來——不過他身為監察院提司,對於慶國的防衛力量相當有相信,就算有刺客潛伏著,也只能是那種一劍可亂天下的絕頂高手,人數怎麼也不可能超過三個。

  只是宮典不在樓中,這個事實讓范閑心頭一緊。洪公公扶著太后下了樓,這個事實讓范閑更是微感頭痛,難道那些刺客放這場火,只是為了將那位宮中第一高手調下樓去?

  此時樓上,除了那些帶刀侍衛之外,真正的高手……似乎只有自己一個人了。范閑略有些自大地評判著樓中局勢,畢竟在他心中,大皇子的馬上功夫可能不錯,但真正面對這種突殺的局面,他和一位優秀刺客的差距太大。

  看陛下的神情,似乎他並不怎麼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也許這是身為一代君主所必須表現出來的沉穩與霸氣,但范閑卻不想因為這個中年人偶有傷損,而造成慶國無數無辜者的死亡,微微皺眉,對陛下身後強自表現著鎮定的太子做了個眼色。

  太子微微一愣,馬上知道范閑在想什麼,躬身對皇帝行禮道:「父親,火因不明,還請暫退。」

  誰知道皇帝根本不理會東宮太子所請,緩緩轉身,清矍的面容之上透著淡淡自嘲,看著范閑說道:「火熄了沒有?」

  范閑微微一怔,點頭道:「已經熄了。」

  「那為什麼還要走?」皇帝的左手輕輕撫著欄杆,悠悠說道:「朕這一世,退的時候還很少。」

  范閑面色寧靜,心裡卻已經開始罵娘,心想你愛裝酷玩刺激,自己可沒這種興趣,沉聲說道:「雖沒什麼異動,但此處高懸峰頂,最難防範……還請陛下以天下為重,馬上回宮。」

  以天下來勸諫一位皇帝,是前世宮廷戲裡最管用的手段,不過很明顯,對於慶國的皇帝沒有什麼用處,他反而轉過身去,冷冷說道:「范閑,你是監察院的提司,如果有人膽敢刺殺朕……那是你的失職,難道你要朕因為你的失職,而受到不能賞花的懲罰?」

  范閑氣苦,心想自己只不過是監察院提司,雖然六處確實掌管著這一部分業務,但今天這賞菊會本來就沒有讓院裡插手,自己怎麼可能料敵機先?——不過他旋即想到,監察院遍佈天下的密探網絡,最近確實沒有探聽到什麼風聲。這天底下敢對慶國皇室下手的勢力,不外乎是那麼兩三家,那兩三家最近一直挺安靜的,最難讓人猜透的東夷城也保持著平靜,四顧劍一直是監察院的重點觀察對象,可以確認對方還停留在東夷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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