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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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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風向為之一變,所有人都知道二皇子再不像往年那般倍受聖上恩寵,只是陛下也沒有再次單獨傳召范閑入宮,人們不禁在想,莫非兩虎相爭,一傷俱傷,范閑那超乎人臣的聖眷……也到此為止了? 不過范閑似乎沒有什麼反應,成天笑眯眯地呆在太學裡,與那些教員們整理著書籍,間或去監察院裡看上一看,還抽了兩天時間,分別去樞密院秦老將軍的府上拜訪了一次,又攜著婉兒與妹妹進宮去拜了各位娘娘,很湊巧地在北齊大公主暫居的漱芳宮裡遇見了大皇子,當然,這次入宮並沒有見到陛下。 暗底下,他還在與小言公子商量著很多事情,針對內庫北方走私線路的佈置,已經漸漸進入了正題,就等著一刀斬下崔家的那只手,斷了信陽方面和二皇子最大的經濟來源。關於體內真氣的事情,他也在用心侍候,同時再等等費介老師的回信,看那藥究竟吃還是不吃。 就這樣沒過兩天,便在深秋的一場寒風裡,已經被推遲了許久的賞菊大會終於開始了。只是范閑將自己裹成粽子一樣,有些畏懼地看著窗外頹然無力的最後一片枯葉,心想這麼冷的鬼天氣,哪裡還有不要命的菊花會開? §卷五 第五十一章 菊花、古劍和酒(一) 孤標亮節,高雅傲霜,說的正是中原士民們最愛的菊花。菊花並不少見,而范閑當年呆的澹州,更是盛產這種花朵,澹菊花茶乃是慶國著名的出產,這些年京都范府年年都要在老祖宗那邊採辦許多入京。 正因為如此,范閑對於這種花是相當的熟悉,時常還想著澹州海邊懸崖之側,瑟縮開著的那朵小黃花。他知道菊花雖然耐寒,前世元稹的詩中還曾大言不慚地說過此花開過更無花,但終究不是冬日臘梅,在這般寒冷的深秋天氣裡,只怕早應該凋謝成泥才是。 馬車穿越了山下重重森嚴至極的關防,在大內侍衛及禁軍的注視下,范府幾位年輕人下了馬車,沿著秋澗旁的山路往上爬了許久,一拐過水勢早不如春夏時充沛的那條瀑布,便陡然間看到一方依著慶廟式樣所築的廟宇出現在眾人面前,出現在那面山石如斧般雕刻出來的山崖上。 懸空廟依山而建,憑著木柱一層一層往上疊去,最寬處也不過丈許,看上去就像是一層薄薄的貼畫,被人隨手貼在了平直的懸崖面上。山中秋風甚勁,呼嘯而過,讓觀者不由心生凜意,總忍不住擔心這些風會不會將似紙糊一般的廟宇吹垮捲走——傳說這是慶國最早的一間廟宇,是由信奉神廟的苦修士一磚一石一木所築,總共花去了數百年的時間,用意在於宣揚神廟無上光明,勸諭世人一心向善。 神廟向來不干涉世事,神秘無比,但似乎數千年來總在暗中影響著這片大陸上的風雲起合。在已經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許多傳聞中,都能隱約看到神廟的身影,加上苦修士們雖然人數不多,但一向稟身甚正,極得百姓們地喜愛,所以神廟在平民百姓心中的地位,依然相當崇高。 身為統治者的皇室們,對於既影響不到自己,但依然擁有某種神秘影響力的神廟,保持著相當的敬意,這種表面功夫,是政治家們最擅長做的事情,也是他們最願意做的事情。 所以慶國皇族每三年一次的賞菊大會,便是定在懸空廟舉行,這已經成了定例。賞菊大會,更大的程度上是為了融洽皇族子弟之間的利益衝突,加深彼此之間的瞭解,從而避免那種魚死網破的情況發生,至少,不要再出現幾十年前兩位親王同時被暗殺,一時間慶國竟是找不到皇位接班人的恐怖情況。 慶國皇室如今人丁不盛,所以賞菊會上還會邀請一些姻親乃至皇室最親近的家族參與。依照最近這些年的慣例,秦家葉家這兩個軍中柱石自然是其中一分子,秦家在軍中擁有相當的實力,葉家長年駐守京都,而且家中又出現了慶國如今唯一一個擺在明面上的大宗師,地位也有些超然。 除此之外,就是幾位開國時受封的老國公家族,還有新晉的幾家,比如尚了一位偏遠郡主的任家——至於范家能夠位列其中,倒不是因為范家如今的權勢,臣子家的權勢並不怎麼放在皇家人的心中,也不是因為范閑娶了婉兒,從而與皇室有了那麼一絲偷偷摸摸的親戚關係——而是因為范家的那位老祖宗,親手抱大了陛下和靖王這兩兄弟,其中親密,非為外人所道也,單以私人關係論,范家倒是皇室最親近的一家人。 范閑氣喘吁吁地叉腰站在懸空廟下,看著四方三三兩兩站著的慶國權貴人物,忍不住低聲咕噥了一句:「賞菊賞菊,這菊又在哪裡?」 范尚書此時早已經被請到了避風的地位了,老一輩人總會有些特權。馬車停在山下,一應護衛都被留在了禁軍的佈防範圍之外,於是范府來人便又只剩了一男二女這個鐵三角的搭配。三角之一的林婉兒呵呵一笑,指著山下說道:「在這兒了。」 范閑一愣,往山崖邊上踏了一步,一陣惱人的秋風迎面吹來,不由眯了眯眼睛,緊接著卻是吸了一口氣,贊道:「好美的地方。」 懸空廟所依的山崖略有些往裡陷去,像個U形一般,山路沿側邊而上,所以上來時,范閑並沒有注意到山路旁的那片山野裡有什麼異樣。此時登高於頂,向下俯瞰,視野極其開闊,發現這片山野裡竟是生滿了菊花,這些菊花的顏色比一般的品種要深許多,泛著金黃,花瓣的形狀有些偏狹長。 「金黃之菊,果然符合皇家氣派。」范閑站在崖邊,看著漫山遍野的金星般花朵,讚歎道:「這麼冷的天氣,還開得如此熾烈,真是異象。」 林婉兒解釋道:「是金線菊,據說是懸空廟修成之後,當時的北魏天一道大師根塵,親手移植此處,從此便為京都一大異景。」 「根塵?」范閑悠然歎道:「莫非是苦荷大宗師的太師祖?」 「正是。」 范閑搖了搖頭,依然往山下看著。多看了幾眼,才發現那些異種菊花生的並不如何繁盛,山間的泥土並不肥沃,所以往往是隔著好幾尺才會生出一株菊花,只是此時觀花者與山野間的距離已經被最大限度地拉開來,所以形成了一種視覺上的錯覺;讓人們看上去,總覺得那些星星點點的金黃花朵,已經佔據了山野裡的每一個角落,與深秋裡的山色一襯,顯得格外富麗堂皇,柔弱之花大鋪雄壯之勢。 已經有人上來打招呼了,只不過由於最近陛下對於范閑比較冷淡,加上婉兒的身份也不允許那些年輕的大族公子哥們兒與范閑說太多年輕人應該說的話題,所以只是稍一寒暄便又分開。范閑一邊溫和笑著與眾人說話,一面卻開始放空,覺得有些無聊,下意識裡便開始按照自己的職業習慣開始觀察起四周的環境。 懸空廟孤懸山中,背後是懸崖峭壁,上山只有一條道路。今日慶國皇室聚會於此,山下早已是撒滿了禁軍,重重佈防,內圍則是由宮典領著的大內侍衛們小心把守,至於那些低眉順眼的太監們當中,有沒有洪公公的徒子徒孫,誰也不知道,只不過范閑沒有看見虎衛們的身影,略微有些奇怪。不過以目前的佈置,真可謂是滴水不漏,莫說什麼刺客,就算是只蚊子要飛上山來,也會非常頭痛。 他微笑著與任少安打了個招呼,看著對方有些不好意思地被人拖走,心裡也笑了起來,岳父辭相已久,原先的那些人脈終於是要漸漸淡了。往上方望去,范閑不由眯起了眼睛,慶國權力最大的幾個人此時都在這個木制廟宇之中,遠遠似乎能夠瞧見最上面那一層,一位穿著明黃衣衫的人物,正撫欄觀景。那位自然是皇帝陛下。 仰頭看著,范閑心裡有些莫名的情緒,腦中忽然一轉,很好笑地幻想出了一個場景——如果這時候北齊人或者是東夷城的高手們,把這座懸空廟燒了,這天下會忽然變成什麼樣子?當然他也知道,今日京都佈防甚嚴,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只是依然很放肆地設想著,如果自己要爬上這座廟宇,應該選擇哪些落腳點,選擇何等樣的線路,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上到頂樓。 這真的純粹只是職業習慣而已。 一位太監從廟中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廟前空坪上的年輕貴族們趕緊閃開一條道路,那太監走到范氏三人面前,很恭敬地低聲說道:「陛下傳婉兒姑娘晉見。」 林婉兒微微一愣,看了一眼范閑,柔聲問道:「戴公公,只是傳我一個人?」 戴公公可是范閑的老熟人,也知道在眾人矚目的場景中,如果范閑沒有被傳召入廟,會帶來什麼樣的議論,偷偷用歉疚的眼光看了范閑一眼,沉穩說道:「陛下並無別的旨意。」 范閑笑了起來,對婉兒說道:「那你去吧。」頓了頓後輕聲笑著說道:「舅舅總是最疼外甥女的,這個我知道。」 看著婉兒消失在懸空廟黑洞洞的門中,范閑眯了眯雙眼,沒有說什麼,領著妹妹向另一角走去,準備去看看那邊可能獨好的風景。不料有人卻不肯讓他輕閒下來,一個略有些不安的聲音響了起來:「師傅。」 回頭一看,果然是葉靈兒那丫頭,看著對方有些不安的臉色,范閑清楚是為什麼。明年葉靈兒就要嫁給二皇子,而自己與二皇子之間看似鬥氣般的爭鬥,實際上暗中卻是血濺肉散,暴戾十足,對方既然是葉重的女兒,哪裡會不清楚其間的真實原因。 他望著葉靈兒溫和一笑,說道:「想什麼呢?是不是怪我把你未來相公欺負的太厲害?」 葉靈兒見他神色自若,這才回復了以往的疏朗心性,笑著啐了一口,說道:「還擔心你不肯和我說話了。」 若若在一旁笑了起來:「這又是哪裡的話?」 葉靈兒歎了口氣,說道:「老二也不知道在哪裡……日後牌桌子上少了他一個人,還真有些不習慣。」范府後園之中,這一兩年裡時常會開麻將席,席上四人分別是范若若范思轍姐弟倆,另兩位就是林婉兒和葉靈兒這一對閨中密友。 「還不是你和若若給范思轍、婉兒送錢。」范閑笑著說道:「這牌局散了,你也可以少輸點,樂還來不及。」 正說著,秦恒遠遠走了過來,還未近身已是嚷道:「你們躲在這裡說什麼呢?」看他這聲音洪亮的,只怕是刻意想讓場間眾人聽的清楚。范閑苦笑道:「在說關於麻將牌的事情。」 秦恒來了興致,一拍范閑的肩頭,說道:「這個我拿手。」他看了一眼四周,微微皺眉道:「賞菊會……本是陛下讓這些大族子弟們親近的機會,你身邊卻這麼冷清?」以范閑如今熏天的權勢,就算那些人自卑於身份,也總要來巴結幾句才對,斷不至於弄的如此冷清。 范閑臉上一片安靜,應道:「今日才知道這菊只能遠觀,不能近玩……我的性情你也清楚,本就不耐和這些人說什麼……至於結交親近,」他笑了起來:「實在是沒有這個興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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