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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九


  宋世仁愁苦著臉說道:「好教府尹大人知曉,並非藉口……數日之前,范府已上京都府舉報,言明二少爺諸多陰私不法事,只是大人不予理會,而且當時也一併言明,二少爺已經畏罪潛逃,請京都府速速派差役將其捉拿歸案。」

  他再搖紙扇,沉痛說道:「范尚書及小范大人,大義滅親還來不及,怎麼會私藏罪犯?」

  田靖牧一拍驚堂木,忍不住罵道:「范家什麼時候來舉報過?又何時報案范思轍失蹤?本府怎麼不知道這件事情!你休想將水攪渾了,從中脫身。」

  「有沒有……煩請大人查一查當日案宗,便可知曉。」宋世仁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田靖牧心頭一凜,馬上驚醒了過來,極老成地沒有喊差役當場去查驗當日案宗,而是尋了個藉口暫時退堂,自己與師爺走到書房之中,將這幾日來的案宗細細看了一遍,等看到那張記明瞭范府報案,范家二少爺畏罪潛逃的案宗時,這位京都府尹險些氣的暈了過去!

  明明沒有這回事情,怎麼卻突然多了這麼一封卷宗!

  京都府衙看管森嚴,就算是監察院動手,也極難不驚動任何人……他……他……他……范家怎麼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玩了這麼一招?田靖牧的臉色極其難看,心知肚明是京都府有內鬼,只是一時間不能判斷,到底是少尹還是主簿做的這件事情。

  等田靖牧再回到堂上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最開始那般硬氣了。畢竟案宗在此,而且先前查驗的時候,京都府少尹與主簿都在自己身邊,就算自己肯冒險毀了范家報案的案宗,也沒有辦法瞞下此事。

  如此一來,就算范思轍將來被定了罪名,但范府已然有了首舉之功,范家二少爺畏罪潛逃之事,范府也沒有刻意隱瞞——這般下去,還怎麼能將范府拖到這攤子渾水裡來?至不濟最後陛下治范府一個治下不嚴的罪名,削爵罰俸了事,根本不可能達到二殿下所要求的結果!

  京都府尹好生頭痛,卻不肯甘心,黑著張臉與范家龐大的訟師隊伍繼續展開著較量。

  ***

  京都府暫時退堂,范閑知道明面上的功夫已經差不多了,范思轍從此就成為一位畏罪潛逃之人,等著自己將來真的大權在握時,自然會想辦法洗清,而范府也終於可以輕身而出,從此一身輕快。

  至於如今的抱月樓名義上的東家史闡立,由於他是在案發之後接的手,京都府再怎麼蠻不講理,也沒可能將他索來問罪。

  范閑忍不住笑了笑,還和身邊一位看熱鬧的大漢就著案情討論了幾句,眼瞅著那些苦主們正在衙役地帶領下,去府衙後方的一處地方暫歇,他唇角一翹,與大漢告辭後跟了上去,眼光瞄了一眼街角雨簷之下,一個書生般的人物。

  那些妓女的家人滿臉悽楚地往街角行去,將將要消失在那些圍觀人群的視線中時,打橫刺裡竟是殺出了四五個蒙面大漢,手裡拿著明晃晃的直刀沖了過來,這些蒙面刺客刀光亂舞,下手極狠,便朝著那些苦主的身上砍了下去!

  街頭一片叫嚷哭嚎之聲,那些看熱鬧的民眾也是一聲喊,嚇得四散逃開。

  范閑站在一棵大槐樹下面,眯眼看著這一幕,心裡沒有絲毫擔心,反而是對二皇子那方的實力有些看輕。對方果然施展出了同樣的手段,行事實在是拙劣的狠,上次栽贓宰相能夠成功,是暗合了陛下之意,陛下不願意戳穿,你今天在大街之上又來這麼一手,難道不怕陛下恥笑你手段單一嗎?

  至於這些苦主的性命,他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果不其然,在街口處不知道從那裡冒出來了一批路人,直接混入了戰團之中,極其快速地將那批命案苦主掩在了身後,而迎上了那些殺手。

  又是路人,是范閑最喜歡的那些路人。

  路人手上沒有拿刀,只是拿著監察院特備的刺尖,不過三兩下功夫,便破了那幾個刺客的刀風,欺近身去,下手極其幹淨利落,出手風格簡潔有力,竟似帶著幾絲五竹大人的痕跡。

  范閑眉梢一挑,知道這是因為六處的真正主辦,那位影子是五竹仰慕者的關係。

  二皇子那邊派來的刺客其實身手也不錯,但和六處的這些人比較起來,總是顯得下手有些冗餘之氣,稍一對戰,便潰敗不堪,這些人下意識裡便想遁走,但卻被那些路人如附骨之疽一般纏著,毫無辦法。

  當當幾聲脆響!

  這場突如其來的狙殺與反狙殺戛然而止,那幾個蒙著臉的刺客慘然倒在街面之上,身上帶著幾個淒慘的創口,鮮血橫流。

  范閑看著那邊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對於小言的安排十分滿意。留不留活口無所謂,但是不能讓這些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逃走,想必這些刺客的身上都帶著監察院秘密的印記,以便栽贓給自己。而這場狙殺的結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皇子們養的死士,只能算是兼職的刺客,遇見六處的專業人士,自然會敗的很慘。

  便在此時,奇變陡生!

  街角那個正在屋簷下躲雨的書生,忽然間飄了出來,殺入了戰局之中。只見他一拔劍,意灑然,劍芒挾氣而至,真氣精純狂戾,竟是帶著街上積水都躍了起來,化作一道水箭,直刺場間一位苦主!

  好強悍的劍氣,竟是出自如此文弱的書生之手,場中那幾位偽裝成路人的六處劍手一時不及反應,也不敢與這雨劍相混的一道白氣相抗,側身避開,尖刺反肘刺出,意圖延緩一下這位高手的出劍。

  嗤嗤數聲響,尖刺只是穿過了那位書生的文袍下擺,帶下幾縷布巾,卻是根本阻不住他的一劍之威,只聽著噗的一聲,那柄無華長劍已經是刺入了一位苦主的身體!

  ***

  謝必安,二皇子八家將中最傲氣的謝必安,曾經說過一劍足以擊敗范閑的謝必安,出劍必安的謝必安。

  范閑第一眼就認出了屋簷下躲雨的書生是他,但根本沒有想到,以對方的身份實力,竟然會如此不顧臉面地對一位苦主出手,此時大局已定,就算謝必安殺了那個苦主,又能如何呢?

  他以為謝必安只是奉命前來監視場中情況,根本想不到對方會拋卻傲氣出手,所以反應略慢了一絲。

  謝必安在出劍前的那一刹那,其實就已經知道,既然六處的人在這裡,那麼栽贓的計劃定然是失敗了,他雖然狂妄,但也沒有自信能夠在光天化日的京都街頭,將那些常年與黑暗相伴的六處劍手全部殺死。

  但他依然要出劍,因為他心裡不服,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下被那些路人刺倒,而自己想要殺的苦主們雖然驚恐,卻是毫髮無傷,這種完全的失敗,讓他憤怒了起來,從而選擇了不理智而狂戾地出劍。

  殺死一個苦主也是好的,至少能為二殿下在與范閑的鬥爭中挽回些顏面,而且……只要這些妓女的親眷死了一個,范閑總要花很多精力在解釋這件事情上。

  他輕輕握著劍柄的右手感到一絲熟悉的回顫,知道劍尖已經又一次地進入了一個陌生人的身體,又會帶走一個無辜者的靈魂,有些滿意,甚至是囂張地笑了笑,回劍,看著那位苦主胸前的血花綻開。

  然後……他的笑容馬上僵住了。

  謝必安自信絕不會失手的一劍,也確實實實在在地刺入了那位苦主的身體。但唯一有些怪異的是,劍尖入體的部位,略微向中間偏了那麼一兩寸,也就是這段距離,讓他手中的劍,沒有直接殺死對方。

  而且他已經失去了第二次出劍的機會,因為他面前的苦主,就像是一隻風箏一樣,慘慘斜斜,卻又極為快速地向著右手邊飛了出去!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竟然能夠憑空將一個人,牽引向了完全違反物理法則的方向。

  ***

  謝必安下意識裡手腕一擰,長劍護於胸前,霍然轉首看去,卻只來得及看見剛趕過來的范閑,收回踹出去的那只腳!

  「范閑!」

  身為極高明的劍客,他第一時間察覺出了對方的氣息,在尖叫聲中,凝聚了他全身力量的一劍,筆直而無法阻止地向著范閑的面門上刺了過去。

  此時,六處的那幾位路人知道范提司到了,很有默契地護著驚魂未定的苦主們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范閑一腳救了先前那人一命,此時根本來不及抽出匕首,看著迎面而來的寒光,感受著那股凜烈的劍氣,感覺自己的眼睫毛似乎都要被刮落了一般!

  他一抬手,嗤嗤嗤,三聲連環機簧之聲連綿而起,三枝淬著見血封喉毒液的弩箭,逆著劍風,快速射向了謝必安的面門。

  此時劍尖所指是面門,而暗弩所向亦是面門。

  兩個人很明顯都沒有比拼臉皮厚度的興趣,范閑沉默甚至有些冷漠地一扭身體,憑藉自己強悍的控制身體能力,讓那把寒劍擦著自己的臉頰刺了過去,狠狠一拳擊向了謝必安的胸腹。

  這一拳上挾著的霸道真氣十分雄渾,破空如雷,如果擊實,謝必安必要落個五臟俱碎的下場。

  謝必安拼命一般左袖一舞,舞出朵雲來,勉強拂去了兩柄細小的暗弩,想趁此一劍要了范閑性命,哪裡料到范閑竟然敢如此行險,生生遞了那個恐怖的拳頭出來!

  他怪叫一聲,橫腕一割,左手化掌而出,拍在范閑的拳頭上。

  喀喇一聲脆響,謝必安的腕骨毫不意外的斷了!

  「范閑!」

  謝必安憤怒地狂喝道,不是因為畏懼范閑的真氣,而是拳掌相交時,一道淡淡的黃煙從二人拳掌間爆了開來,謝必安沒有想到范閑竟然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還會用毒煙這種下作手段!

  此時毒煙入體,他劍勢已盡,橫割無力,又急著去迎范閑那一記詭異而又霸道的拳頭,空門大開,三枝弩箭的最後一枝刺入了他的肩頭。

  又中一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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