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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五


  話語間帶著驚訝與難以置信。抱月樓七成的股份,那得是多大一筆銀子,怎麼就這麼輕輕鬆松地轉了手?石清兒知道這件事情一定不這麼簡單,皺眉問道:「史先生,這件事情太大,我可應承不下來。」

  史闡立苦笑說道:「不需要你應承,從今日起,我便是這抱月樓的大東家,只是來通知一聲。」

  石清兒將牙一咬:「敢請教史先生,大東家目前人在何處?這麼大筆買賣,總要當面說一說。」

  史闡立一手好文字,前些天夜裡擬的這份文書是乾乾淨淨,簡簡潔潔,沒料到最後,他卻被范閑硬逼著來當這個大掌櫃,心裡頭本來就極不舒服,多少生出些作繭自縛之感,此時聽著對方問話,不由冷聲說道:「難道這轉讓文書有假?休要囉嗦,呆會兒查賬的人就到,你也莫要存別的想法。」

  石清兒察覺到范家準備從抱月樓裡脫身,用面前這位讀書人來當殼子,但她的等級不夠,不知道太多的內幕,而袁大家也忽然失蹤了,只好拖延道:「既然這抱月樓馬上就要姓史了,本姑娘也是混口飯吃,怎麼敢與您爭執什麼……」她心中已是冷靜下來,含笑說道:「只是這樓子還有三成股在……那位小爺手上,想來史先生也清楚。」

  不管怎麼說,只要三皇子的三成股在抱月樓裡,你范家便別想把抱月樓推的乾淨。她卻哪裡知道,范閑從一開始就沒有將抱月樓從身邊踢掉的想法。

  史闡立望著她,忽然笑了一笑,兩抹濃厚的眉毛極為生動地扭了扭:「今日收樓,就是要麻煩清兒姑娘……轉告那位一聲,二東家手上那三成股,我也收了。」

  我也收了?

  「好大的口氣!」石清兒大怒說道,心想你范家自相授受當然簡單,但居然空口白牙地就想收走三皇子的股份,哪有這麼簡單!

  史闡立此時終於緩緩進入了妓院老闆的角色之中,有條不紊說道:「要收這三成股份,我有很多辦法,這時候提出來,是給那位二東家一個面子,清兒姑娘要清楚這一點。」

  石清兒冷哼道:「噢?看來我還要謝謝史先生了,只是不知道……您肯出多少銀子?」

  史闡立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十萬兩?」石清兒疑惑道,心想這個價錢確實比較公道,就算抱月樓將來能夠繼續良好的經營下去,十萬兩三成股,也算是個不錯的價位。

  史闡立搖了搖頭。

  「難道只有一萬兩?」石清兒大驚失色。

  「我只有一千兩銀子。」史闡立很誠懇地說道:「讀書人……總是比較窮的。」

  ***

  「欺人太甚!」石清兒怒道:「不要以為你們范家就可以一手遮天,不要忘記這三成股份究竟是誰的!」

  史闡立眉頭一挑,和聲說道:「姑娘不要誤會,這七成股份是在下史闡立的,與什麼范家蔡家都沒有關係……至於那三成股份是誰的,我也不是很關心。」

  石清兒冷聲說道:「這三成股份便是不讓又如何?」

  「第一,抱月樓有可能被抄出一些書信之類,什麼裡通外國啊,至於是什麼罪名,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史闡立笑著說道:「第二,京中會馬上出現一座抱樓……既然本人擁有樓子的七成股份,我自然可以將抱月樓所有的夥計、知客、姑娘們全部趕走,然後抱日樓自然會重新招過去……清兒姑娘可以想一下,那座現在尚未存在的抱日樓,能在多短的時間內,將抱月樓完全擠垮?」

  石清兒面露堅毅之色,不肯退步:「第一點我根本不信,難道范家……不,史先生捨得抱月樓就此垮了?用七成股份來與咱們同歸於盡?」

  她面露驕傲之色:「第二條更不可能,大東家當初選址的時候,極有講究,而且這些紅牌姑娘們與咱們樓子簽的是死契,怎麼可能說走就走?」

  史闡立搖頭歎息道:「清兒姑娘看來還是不明白目前的局勢……你要清楚,我現在才是抱月樓的大東家,什麼死契活契,我說了才算數。」

  石清兒面色一變。

  史闡立站起身來,推窗而眺,微笑說道:「至於抱日樓的選址,不瞞姑娘,正是抱月樓的側邊,也是在瘦湖之畔……之所以本人過了這些天才來收樓,是因為前兩天,我正忙著收那處的地契。」

  石清兒瞠目結舌無語。

  史闡立此時已經完全沉醉於一位狠辣商人的角色之中,揮手撈了撈窗外瘦湖面上吹來的風,繼續說道:「至於同歸於盡……如果貴方始終不肯退出,那就同歸於盡好了……抱月樓的七成股份,雖然值很多銀子,但還沒有放在我的眼裡。」

  話一出口,他卻自嘲地笑了起來,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洗去了讀書人的本份,卻開始有些陶醉於這種仗勢欺人的生涯之中?他對石清兒確實是在赤裸裸地威脅,但這種威脅極易落在實處,看似簡單,卻讓對方——或者說三皇子根本應不下來。

  抱月樓旁的地確實已經被監察院暗中征了,用的什麼手段不得而知。史闡立知道,收樓的每一個步驟都走的極為穩定,不虞有失,那位小言公子出手,果然厲害,三皇子手中的三成股如果真的不肯讓出來,小言公子一定有辦法在十天之內,讓這家抱月樓倒閉,今後再無翻身的可能。

  「姑娘你不知道這件事情的根源,就不要多想什麼了。」史闡立也不需要對方向三皇子傳話,范閑要收抱月樓的消息,早就已經通過范府自身的途徑,傳入了宮中宜貴嬪的耳裡,如今三皇子天天被宜貴嬪揪著罰抄書,就算心疼自己的錢被大表哥陰了,也暫時找不到法子來阻止這件事情。

  他看著石清兒有些惘然的臉,讀書人柔和的天性發作,笑著說道:「我是一個極好說話的人,日後你依然留在樓中作事,盡心盡力,自然不會虧待你。」

  誰知道石清兒卻是一個死心眼的人,總想著要對二東家……負責,雖然二東家只是一個小小年紀的孩子,但她想著這孩子的身份,總覺得這事兒荒謬的狠——京都裡霸產奪田的事情常見,但怎麼會有人連皇子的產業都敢強霸豪奪?

  「如果二東家傳話來,我自然應下。」她咬著牙說道:「但帳上的流水銀子,你我總要交割清楚,一筆一筆不能亂了。」

  史闡立點點頭,一直在樓外等著的收樓小組終於走進了樓裡。看著那一群人,石清兒的眼睛都直了——穿著便服的監察院密探……依然還是密探,這樣一群人來收樓,誰還敢攔著?

  等看到這行人裡面那位頜下有長須,正對抱月樓的佈置環境經營風格大加讚賞的小老頭兒,石清兒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再也說不出話來,心想自己就算再盡力,也阻不了范提司大人將三皇子的那份錢生吞了進去。

  有慶餘堂的三葉掌櫃親自出馬,在帳上再怎麼算,只怕這抱月樓最後都會全部算成姓史……不,那個天殺的姓范的。

  對方肯定不會噎著,說不定連碗水都不屑喝。

  §卷五 第四十四章 妓女、路人以及一場雨天的暗殺

  慶余堂的掌櫃們向來只是替內庫把把脈,替各王府打理一下生意,已經有許多年沒有正經露過臉了。但石清兒這位姑娘,既然能從一位妓女,辛苦萬分地爬到頂級媽媽桑的地位,自然是位肯學習、有上進心、對於經營之道多有鑽研之人,她當然清楚慶餘堂的那些老傢伙們——只要是經商的,對於老葉家的老人,都有股子從骨頭裡透出來的尊敬與仰慕,就如同天下的文士們看待莊墨韓一般。

  所以石清兒見這位三葉來了,頓時斷了所有在帳面流水上玩小聰明的念頭,更是做好了全盤皆輸的準備,嫋嫋婷婷地上前,尊重無比地行了個禮。

  三葉掌櫃年紀只怕也有五十了,頜下的鬍鬚都染了些白麵般,看著石清兒的媚妍容顏連連點頭,面露欣賞之色。

  史闡立在旁愣著,心想門師范閑派了這麼個老色鬼來是做什麼?

  三葉讚歎說道:「這位姑娘……想必就是這間樓子的主事吧?老夫看這樓子選址、擇光、樓中設置,無不是天才之選,實在佩服,姑娘若肯繼續留在樓中,我便去回了范提司,實在是不用我這把老骨頭來多事。」

  石清兒面色一窘,應道:「老掌櫃謬贊,樓中一應,皆是大東家的手筆,與小女子無干。」

  三葉掌櫃面現可惜之色,歎道:「這位大東家果然是位經營上的天才人物……怎麼卻……得罪了範……」幸虧他年紀大了,人還沒糊塗,知道這話過了頭,趕緊在史闡立看老怪物的眼光裡住了嘴,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四處打量著,滿是淩於東山之峰卻不見高手的感歎神態。

  經營之道,便是由細節之中體現出來。在慶餘堂這些浸淫商道二十年的老掌櫃眼中,抱月樓雖然走的是偏門生意,但是樓堂卻是大有光明之態,而且樓後有湖,湖畔有院,夥計知客們知進退,識禮數,姑娘們不妄媚,不失態……恰恰是掐准了客人們的心尖尖兒,主持這一切的那位仁兄實在是深得行商三昧。

  老掌櫃在這裡感歎著。史闡立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范家二少爺看來還真不是位簡單的權貴子弟,說來也真是妙,范家這兩兄弟,與世人都不大一樣。

  宮中一直沒有消息出來,石清兒自然不敢對三皇子那份錢做主,但是收樓小組已經進駐,自然就要將賬冊搬出來供雙方查核。雖說慶國商家大多數都有明帳暗帳之說,但當著三葉掌櫃的面,石清兒不敢再玩手段。不過幾炷香的功夫,抱月樓的銀錢往來已經算的清清楚楚,而那折算成一千兩銀子的三成股份,也暫時割裂開來,就等著三皇子那邊一遞消息,整座抱月樓,便完完整整地成了……史闡立的生意。

  待做完這一切,石清兒滿心以為抱月樓今後的大掌櫃就是慶余堂的三葉時,不料這位老掌櫃又坐著馬車走了,讓石清兒不免有些吃驚。

  更讓她吃驚的是,打門外進來的那位抱月樓新掌櫃,竟是位熟人!

  「桑文?」石清兒目瞪口呆,但馬上醒了過來,這位桑文當初被范提司強行贖走之後便沒了消息,原來竟是殺了個回馬槍!

  史闡立看她神情,說道:「不錯,這位桑姑娘就是今後抱月樓的大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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