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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七


  范閑望著他,一笑說道:「殿下如果能和長公主保持距離,我許你一世平安。」

  二皇子一怔,斷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提出如此荒謬的一個建議來,還許自己一世平安?真是何其狂妄大膽之至!他終於忍不住滿腔鬱悶,寒聲說道:「范提司這是耍弄我來著?」

  兩個長的其實並不相像,但身上氣質與味道卻極為接近的年輕權貴,對桌而坐,話不投機。

  范閑望著他說道:「殿下有諸般不解,范某也有諸般不解,這龍椅莫非就真的有這麼好坐?平安豈不是難得之福?殿下向來喜好文學,淑貴妃亦是雪一般的清明人物,怎麼卻看不穿這其中的關節?」

  縱使此時茶鋪內靜無一人,這番對話不虞被旁人聽去,但驟一乍聞范閑竟是赤裸裸地道出自己的想法,二皇子的心臟還是不爭氣地顫抖了一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只能做不能說的,就像自己再想奪皇位,但對著太子依然是恭敬無比。誰知道面前這人,竟是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直到今日二皇子才真正清楚,范閑這人的膽子究竟大到了什麼樣的程度!也越發地不清楚,他到底憑恃著什麼!

  二皇子的眼中閃過一道幽光,這道幽暗的光芒卻被范閑的一席話觸動了經年之痛,終於漸漸燃燒了起來,盯著范閑的臉,壓低聲音冷冷說道:「誰都知道龍椅不好坐!但我身在天子之家,身不由己。這把椅子,我想搶得搶,不想搶……還是得搶!如果可以自由選擇,我寧肯去太學裡天天修書,也不願意摻和到這件事情裡面來!」

  范閑微眯著雙眼:「難道有人逼你不成?」

  也許是被范閑的大膽激起了一絲血性,二皇子冷笑道:「當然有人逼……從我十二歲那年起,就說我賢德兼備,將來做個親王委屈了,十三歲的時候,就封我為王,十四歲的時候,就在宮外修了宅子,表面上是將我趕出宮去,實際上卻給我自由地交納群臣的機會!十五歲的時候,就讓我入禦書房旁聽朝政之事……你知道嗎?在我之前,永遠是只有太子才有這樣的機會!」

  二皇子那張清秀的面容漸漸扭曲了起來:「我不想爭!但這些事情一件一件地出來,我能如何?難道東宮會認為我並無奪嫡之念?太子當時年輕,看著我的眼神卻是那般的怨毒……我們是親兄弟啊!他不過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想殺我了!就算我能說服太子,那皇后呢?她難道肯放過我?」

  范閑默然無語,聽著二皇子大發癲狂。

  「是他把我推到了這個位置上……」二皇子的眼眸像冰中封著的寒火一般,令人不寒而慄,「我要保護自己的母親,我要保護自己的性命……怎麼辦?既然他想讓我爭,那我就爭給他看看!」

  范閑微微低著頭,知道能有力量逼著一位皇子走上奪嫡之路的,其實只有皇帝自己罷了。他微微一笑說道:「可是你想過沒有,或許他只是用你來當一塊石頭,一塊用來逼迫太子成熟的磨刀石而已。」

  「早就清楚了。」二皇子冷冷一拂袖子,「同是天之驕子,誰會甘心做一塊將來必碎的磨刀石?所以我要爭下去,萬一將來真的爭贏了……能看到他後悔的樣子,我會比坐上那把椅子更開心。」

  范閑笑了笑,說道:「何必將怨恨發洩到這種事情上來?大殿下已經封了親王,可是看他好像就比二殿下要清楚許多……如果有人想推你下河與人比賽游泳,你最好的反抗是拼死不下河,大不了回身和身後那人打一架……而不是下河去把那個與你比賽的對手掐死。」

  二皇子此時終於冷靜了些,滿臉震驚地看著范閑:「你這話……跡近造反了……」

  范閑無所謂地搖搖頭:「殿下今天說的大逆不道之事……也不比我少。」

  二皇子的眉毛忽然急速跳動了兩下,看著范閑,半晌之後忽然說道:「幫我,范閑。」

  范閑冷靜乃至有些冷漠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二皇子幽聲說道:「將來你總是需要選擇一個人的。」

  范閑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想著……面前這人從血緣關係上講,應該是自己的哥哥吧?自己和一般的臣子不同,自己根本不想做出選擇,只是稍微有些心驚于那位慶國陛下鐵血無情的教育方式,漸生隱懼。

  看著二皇子「誠懇」的目光,范閑終於開口說道:「不要和信陽方面走的太近,那個女人是一個極有才幹的瘋子,我都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麼。」

  二皇子回復了平靜,微微一笑,坐了下來。

  范閑在心裡歎了口氣,知道對方雖然心動於自己的力量,但依然更信任長公主的實力。不過這樣一來也好,至少以後自己在對付面前這位二殿下的時候,心腸會硬一些。

  「我依然不想與你為敵。」二皇子正色說道。

  范閑沉默片刻之後,忽然抬起頭來說道:「就算不發生抱月樓這件事情,我也會將你打落塵埃……」

  二皇子眸子中閃過一絲戲謔之色,似乎是覺得范閑的自大有些過了邊界。

  范閑根本不理會他的眼神,淡淡說道:「或許,這是能讓你……和弘成活下來的唯一辦法吧。」

  二皇子聽出對方語氣裡的憐憫與鄙夷,大怒霍然起身,冷冷地盯著范閑的雙眼。

  范閑微嘲說道:「殿下,永遠不要以為自己能夠控制一切,包括抱月樓的事情。」

  茶鋪裡氣氛急劇地降溫,自鋪外緩緩走來八個人,八個穿著一模一樣,卻看不清年紀究竟有多大的人。

  每一個人身上都帶著一股深蘊體內的殺氣!

  有人像是一把刀,有人像是一把劍,有人像是一柄開山的巨斧……一往無前。

  ***

  范閑知道二皇子不可能選擇在鬧市中狙殺自己,微眯著眼,看著不知道從何處走入茶鋪的這八個人,輕聲說道:「甘、柳、謝、范四大將軍,何、張、徐、曹四大君子,傳說中二殿下手中的八家將,原來生的就是這副模樣。」

  二皇子看著他說道:「范閑,我看重你,但並不代表我必須需要你,所以不要自恃過高。」

  范閑站起身來,笑著揮揮手,說道:「我手下那個啟年小組,可打不過殿下手下這八個人,就不喊出來現眼了……不過有句老實話還是得說,殿下,手下再多死士,對於大勢是根本沒有任何用處的,不然陳萍萍早就當皇帝去了。」

  哈哈大笑中,他丟下最後一句叛逆無道的話,瀟瀟灑灑地離開了茶水鋪。

  出鋪之時,他看似意態適然地穿過那八名二皇子最得力的家將,只是在甘謝二將之前微微聳了聳肩,在徐曹二君前揮了揮手,一道淡淡的氣息,與八人體內蘊而未發的殺氣一觸即分,便瞬際沿著茶鋪的木柱往上發散,與鋪外秋日下午的陽光混在了一處,再也尋不到一絲蹤跡。

  ***

  范閑走了之後片刻,二皇子撐頜于桌,微微皺眉,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會忽然在范閑面前失了態,說出了許多一直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氣,清秀的面容上閃過一絲肅然,寒聲說道:「如果將來有一天,需要殺了他,你們需要幾個人?」

  謝必安緩緩將那柄鞘中劍收回自己白色的衣袖中,木然道:「屬下一人足矣。」

  范無救一張黑臉,微微搖頭道:「八將齊出,還不見得留得下這位小范大人。」

  二皇子略一失神,心想連八家將都各執一詞,這個范閑,還真是個看不透的角色……但他旋即想到,經由抱月樓一事,對方至少在短時間內不會對自己出手,便搖搖頭不再多想。

  ***

  坐在馬車上的范閑,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洗去了指間殘存的淡淡迷香,有些失望於這番談話。雖然冒了大險誘出了二殿下的些許心聲,卻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對於他與長公主的安排還是沒有瞭解,看來這位二殿下果然是位心志沉穩裡透著書生意氣的人物,不過自己又不是知心大姐,知道這些事情,沒有什麼用處。

  馬車到了范府,他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很冷靜地穿過角門,快步走到後園,對於路上那些滿臉莫名所以的范柳二族成員視而不見,直接來到了書房,用穩定的雙手推開房門,然後一腳踹了出去!

  書房裡一聲慘叫!在闔家大小驚恐的眼光之中,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范思轍,被這一腳踹成了一個圓球,狠狠砸在了太師椅上,將椅子砸成數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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