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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六


  過了很久,范閑看著遠方樓上沐風兒打的隱秘手勢,知道沒有抄出來抱月樓的賬冊。他本就沒有這種奢望——范思轍這小混俅的把柄,都是被眼前這位二皇子捏著的,那小子只知道當奸商,卻不知道奸商的屁股下面總是會被那些官員們的雙眼盯著。

  二皇子終於明白了他想做什麼,微微一笑,心想抱月樓是范思轍開的,這件事情你怎麼也洗不乾淨!范柳二族都陷在此事之中,如果你不想把事情鬧大,就只有和自己和平相處才成。

  「抱月樓會繼續營業下去。」范閑繼續平靜說道:「殿下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二殿下微微頷首,表示同意,但內心深處卻生出了極強烈的不安。因為他知道范閑這種不好控制的人,一定不會被這麼一間妓院捆住了手腳,卻不知道對方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手段。

  范閑話風一轉,正色說道:「說來弘成這事做的不對,你自己在外面眠花宿柳,我不忍心告訴若若,指望你婚後能收斂些……可你怎麼能明知道思轍做這些見不得光的生意,卻不告訴我們,就算我當時出使不在京都,難道你就不能告訴若若?怎麼說再過些天,你就是思轍的姐夫。」

  他望著世子沉痛說道:「弘成……你實在是令我很失望。」

  二皇子默然,就算他再如何精明,也無法嗅出范閑話裡隱藏的陰風,就連李弘成自己也是內心有愧,全不知這位范氏子準備利用這件事情做些什麼,達到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查抄抱月樓還在繼續,二皇子心想你既然答應了和解,為什麼還要抄樓?有些擔心被監察院的那些黑狗們真查到弘成與這樓子的關係,皺眉說道:「范大人,可以讓你的手下停了吧?畢竟這是京都府的公務範疇,監察院干涉政務,這可是陛下嚴令禁止的事情。」

  范閑微笑說道:「殿下,我只是奉族命,來這妓院索回幾個流連青樓的無用親戚……當然,動用了一處的人手,算是公器私用,不過朝中官員經常喊屬吏幫忙搬家,我的這些下屬只會打架,喊他們來幫忙抓幾個家裡親戚,想來也不算什麼大事。」

  二皇子氣結,范閑把字眼扣在親戚上面,自己還真不好說些什麼。

  馬車之後的抱月樓裡,聲音漸漸平息了,喬裝之後的監察院一處官員從裡面揪出了七八個人,那些人都是范柳兩家的親戚,和抱月樓的事情牽涉的極深,此時臉上一片頹敗之色,而最後面有個滿臉戾狠之氣的權貴少年被打下臺階,渾身傷口,就是昨天夜裡想殺范閑的那個領頭少年。

  范閑雙眼一眯,望著那些滿面惶恐的親戚們,從牙齒縫裡透著寒氣說道:「都給我好生送回府上。」

  他轉身對二皇子柔聲說道:「殿下放心,答應你的事情,我自然會做到,只是這些人我是要定了……不方便用慶律查他,只好用家法收拾他們。」

  二皇子心說,你再怎麼動家法,也不可能遮掩住范家持著抱月樓的股份這一事實,便不會與自己撕破臉,由你自己出氣去。只是這位天潢貴胄看著那些被送上馬車的范柳二氏族人,心頭微凜,不知道范閑會動用什麼家法來收拾他們。

  范閑看著他的雙眼,忽然開口說道:「昨天夜裡埋伏我的人,麻煩殿下帶個話,以後在京都街上,別再讓我瞧見了。嗯,就這樣吧。」

  §卷五 第三十七章 兄弟

  監察院一處極有分寸地處理了抄樓一事,抓走的只是與范柳兩家有關係的人,那些國公府上的小兔崽子們,一方面是被范閑揍回了家養傷,一方面也沒有資格涉入太深,所以反而是一個沒抓。

  沐氏叔侄抓完人後,也沒有向那輛馬車旁邊的范提司回話,很自覺地押著那些青年人去了范府。監察院的人看見范閑站在馬車外,許久沒有進去,那車上的人也沒有下來,就知道馬車上一定是位地位比范閑更尊貴的人物——范閑自身乃是國戚,車中定然是皇親。

  抄樓沒有什麼成果,范閑想將范思轍與抱月樓有關的賬冊毀掉,毫無疑問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他既然因為此事,被迫要與二殿下保持暫時的和平,那再查抱月樓就成了很愚蠢的事情。

  監察院的人撤走了,京都府的人前腳接後腳地來維持治安,一應似乎回復了平常,范柳兩家依然擁有著抱月樓多達七成的股份,繼續做京都臭名尚未昭著的娼寮黑手,而范提司與二皇子在親密地對話。

  似乎京都就要太平了。

  車中的二皇子看著范閑平靜的面寵,心中難以自禁地生出一絲佩服、一絲讚賞。抱月樓的事情足以令大多數人憤怒,而范閑卻表現的如此平靜,接受自己和平的建議也是毫不拖泥帶水,實在是一位善於判斷局勢,勇於做決斷的強者。

  而每當他看著范閑那張臉上掛著的熟悉笑容時,內心深處更是有些不安與親切,總覺得對方應該和自己是極相似的人。雖然對方是臣子,但依然有強烈的衝動,想與對方深切地交談一番!

  ***

  「弘成,你先走吧。我與范大人有些私己話想聊聊。」二皇子淡淡說著話,竟是毫不在意街上人群的眼光,施施然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范閑眉頭微皺,有些意外于對方這個舉動。剛才自己已經明明說了要回府,不想進行過深的交談,但對方身為皇子之尊,親自下車相邀,自己不說給他面子,也想聽聽他究竟想說什麼,於是輕輕頷首。

  李弘成略帶一絲歉意看了他一眼,與馬車一道駛離了抱月樓這個是非之地。

  二皇子那雙錦鞋踏上了街面,忍不住伸了個懶腰。在遠處人群的竊竊私語之中,領著范閑走進了一間茶水鋪,此時早有跟班將茶鋪清了場,只有他與范閑兩個人相對而坐。

  范閑端起碗來喝了一口,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頭,抬眼看了二皇子一眼。

  二皇子笑著說道:「我知道你好這一口,每次去弘成府上,都會討些酸漿子喝。」接著溫和說道:「抱月樓的事情,想來范兄一定很恨我才對。」

  范閑微微翹唇:「我不是聖人,自然也是有情緒的。」

  二皇子搖頭說道:「最初你家二弟與我三弟商議做生意,我已經知道了,還在暗中幫了一些……」他看著范閑的臉,「不過你不要誤會,那時候朝中京中都以為你范家與我交好,我自然也不可能是存著要脅你的念頭,只是想為雙方尋找一些共同的利益所在,讓彼此的關係更密切一些。誰知道如今竟成了下作手段,實在並非我所願。」

  范閑事前就已經判斷出春天時修抱月樓時對方的想法,也並不怎麼意外,只是聽他自承手段下作,反而有些不知如何應對,微嘲笑著說道:「殿下對於臣……還真是青眼有加。」

  二皇子並不忌憚就這個話題延續下去,淡淡說道:「我一直很看重你,你應該很清楚……所以我很不明白,你為什麼回京之後,要針對我。」

  范閑笑了笑,說道:「殿下這話說的有些糊塗,范某只是位臣子,針對殿下,對於我能有什麼好處?」

  二皇子盯著他的雙眼,緩緩說道:「我需要你告訴我……我知道,你不可能甘心做太子的一顆棋子,所以真的不明白。」

  沒有想到這位皇子殿下竟然也有如此開誠佈公、光明正大相問之時,范閑略感一絲意外,旋即臉上浮出一絲清明笑容,輕聲應道:「殿下真的不明白?」

  二皇子看著他的雙眼,輕輕搖了搖頭。

  范閑微微偏首,用指關節叩著木桌的桌面,忽然開口說道:「牛欄街。」

  二皇子默然,半晌之後說道:「此事是我的不是。」說完這話,他竟是站起身來,向著范閑深深地鞠了一躬!

  身為皇帝的親生兒子,竟然向一位臣子行禮賠罪!

  ***

  范閑卻沒有露出二皇子所企盼看到的那一幕神情,就像是一塊頑石寒冰一般安坐椅上,眯眼看了他一眼,輕聲說道:「殿下畢竟是殿下,臣子畢竟是臣子,事關性命的大事,殿下或許以為,你親自開口道歉,便已經是給足了我交待,而我身為臣子也應該感激涕零,大生國士之感?」

  二皇子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抑下胸中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出現過的忿怒情緒,冰冷說道:「那范大人要如何才能修補你我之間的關係?」

  范閑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其實上一輪查案……你清楚是為什麼,誰讓我那丈母娘老瞧我這女婿不順眼,一會兒是刺客,一會兒是都察院地呢?而我明年要接掌內庫,少不得要和信陽方面起衝突,殿下如果肯應承我一件事情,我不敢擔保有所偏向,但至少以後在京中,我會讓監察院保持一個相對公允些的姿態。」

  二皇子心頭微凜,先前還在胸中縈繞的那絲負面情緒早就灰飛煙滅。這幾個月裡自己的人和朝中的臣子被監察院盯的死死的,包括欽天監監正那些人,都倒了大黴,讓整個二皇子一派頭痛不已。他此時聽范閑說可以讓監察院改變態度,哪裡不會心動?

  他略一沉吟之後,伸平右手,極柔和地說道:「提司大人請講。」

  這句話便用了官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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