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二六一


  范閑的一生應該怎樣度過?愛自己,愛妻子,愛家人,愛世人,愛吾愛,以及愛人之愛。這不是受了大愛電視臺的薰陶,而是純粹發乎本心的想法——渾渾噩噩,欺男霸女,是一生;老老實實,委委屈屈,朝不保夕是一生;領兵征戰,殺人如麻,一統天下也是一生。

  范閑是個貪圖享樂權力愛慕美女的普通雄性動物,但他兩生的經歷,卻讓他能夠比較準確地掌握住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他認為瀟瀟灑灑,該狠的時候狠,該柔的時候柔,多親近些美人,多掙些錢,多看看這個美麗世界裡的景色,這才是光輝燦爛的一生。

  在首先保證生命以及物質生活的前提下,他並不介意美好一下自己的精神世界。但是世界要美麗,首先必須要讓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能夠笑起來,所以范閑這個「可憐權臣」在一開始的時候,難免會累一些。

  如果說他還保持著當初那個澹州少年的清明厲殺心境,或許他還會變得自由幸福許多。什麼內庫天下百姓,都不會讓他有多餘的想法,但是慶曆四年春那一絲多餘的好奇心——對未婚妻的好奇心,讓他陷入了愛河,陷入了家庭。越來越深地陷了進去,再也無法在這個世界上自由地阿巴拉古——這個事實告訴我們,身為一個男人,結婚結的太早了,總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

  這天下午,監察院提司范閑,與監察院四處候補頭目言冰雲,在范府進行了一場關於內庫、二殿下、民生的談話。這場談話的內容,很快便通過慶國最隱秘的那個渠道,被分別送到了皇宮的禦書房裡與陳萍萍的桌子上。

  陳萍萍的反應很簡單,他直接寫了一個手令,將自己統轄全院的權限暫時下放到范閑身上,也就是說,在陳萍萍收回這個命令之前,范閑可以名正言順地調動監察院這個龐大而恐怖機構的所有力量。

  而禦書房內,那位慶國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看著案上的報告,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陛下的心裡,很欣慰于范閑這些天的所作所為。既然這天下的官民們都認為監察院是自己的一條狗,那這只狗就一定要有咬人的勇氣與狠氣,卻又不能逢人就咬。讓范閑去做牽狗的人,就是想看一下他的能力究竟如何。

  在九個月前與陳萍萍的那次談話之後,皇帝雖然沒有說什麼,但也默認了范閑接掌監察院的事實,日後總要讓那孩子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身為天子的血脈,卻由於出身問題,永遠無法坐上龍椅——想來那孩子也會很滿意這種安排。

  當然,這位皇帝陛下更欣賞今天下午范閑與言冰雲的那番談話,談話之中流露出來的那種情懷,實在像極了當年的那個女子……皇帝清瘦的臉上閃過一絲欣慰的笑容。雖然那個小傢伙言語裡對自己有些不敬,但可以捉摸的到那些言語下對自己的忠心。

  他看了一眼身前的太監,微笑說道:「洪四癢,你看這……范閑如何?」

  洪太監微微佝身,蒼老的臉上沒有一絲情緒上的波動:「過偽。」

  皇帝皺了皺眉頭,沒有說什麼,心裡卻在想著范閑有沒有可能是在演戲給自己看,不過聽說老五一直在南方,京中應該沒有人能察覺到自己的安排才對。

  「陛下,應該怎麼處理?」洪老太監問的,自然是二殿下與長公主的事情。

  皇帝冷漠地搖了搖頭:「戲還沒有開演,怎麼能這麼快就停止?」

  這位慶國的陛下也一直頭痛於國庫的空虛,雖然一直對於信陽方面有所懷疑,但卻沒有抓到什麼實據,而且礙于太后的身體,一向講究忠孝之道的皇帝,也不可能兇猛地去掀開這幕下的一切,畢竟李雲睿對慶國是功大於過,畢竟老二是他的親生兒子。

  直至今日,他才真正地相信了陳萍萍的話,有些事情,年輕人雖然會顯得有些魯莽,但也會表現出足夠的能力和魄力。不說范閑,就是那位叫做言冰雲的年輕官員,似乎自己當初也是沒有投予足夠的重視。

  宮女們點亮燭臺,退了出去,禦書房內一片安靜。皇帝靜靜地等著范閑的奏章,如果范閑真的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並且甘心按照自己的安排去做一位孤臣,那麼最遲今天夜裡,他應該將查到的情報,送到自己的桌上來。

  而如果范閑真的依了言冰雲的意思,將這件事情壓了下來……皇帝皺了皺眉頭,就算范閑是從朝廷的穩定考慮,也是身為天子不能允許的欺瞞。

  ***

  吱呀一聲,禦書房的門打開了,一名太監捧著兩盒奏章走了進來。皇帝向來勤勉,批閱奏章要持續到深夜,這已經成了皇宮中的定規。

  皇帝面色不變,但心裡卻在等待著什麼,等他看見最下方那個密奏盒子時,唇角才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容。

  他打開監察院的專線密奏盒子,開始仔細地觀看范閑進入官場以來寫的第一篇奏章,密奏。

  許久之後,他將這篇奏章放到燭火上燒了,輕輕咳了兩聲,提起朱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兩個字,封回了密奏盒中。

  其實在他的心裡,這封可能改變很多人命運的奏章,根本不算什麼事,在一步步走向權力巔峰的路上,這位皇帝陛下已經看透了許多事情,與很多勢力包括范閑暗中猜測的不同,他根本不在乎下面的兒子和妹妹會怎麼鬧騰,因為誰都無法真正地瞭解到,這位帝王的雄心與自信。

  但對於范閑的表現,皇帝十分滿意,因為他清楚范閑並不是站在東宮的立場上打擊二皇子。

  所以當這位心懷安慰的帝王開始批閱起後面的奏章後,清瘦的臉上頓時顯露出無比的怒氣和鄙夷。

  都察院禦史集體彈劾監察院提司兼一處頭目范閑營私舞弊,私受賄賂,驕橫枉法!

  一張張奏章,就像一雙雙挑釁的目光,盯著皇帝陛下陰沉的臉。

  §卷五 第十八章 安之

  整座京都,最早知道都察院集體彈劾當朝紅人范閑的,不是旁人,正是范閑自己。當陛下沒有看到那些奏章的時候,范閑就知道自己已經站在了風口浪尖之上。

  沐鐵規規矩矩地坐在范閑對面的椅子上,說道:「是昨天夜裡都察院左都禦史賴名成牽的頭,因為下面要有確認的程序,所以今天才送到處裡來。」

  監察院一處負責暗中監視百官動向,禦史們聯名上書這麼大的動靜,如果一處的官員還不能馬上偵查到,范閑只怕要氣的開始第二次整風。他點點頭,彈了彈手上的紙張,好奇問道:「就這些罪名?」

  沐鐵發現提司大人似乎有些不在意,不由皺眉說道:「大人,不可小視,畢竟……」

  他住嘴沒有再說,范閑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目光裡帶著一絲戲謔,說道:「是不是覺著本官的確擔得起這些罪名?」

  禦史言官的奏章上寫的清清楚楚,范閑在執掌一處的短短一月時間內,收受了多少人提供的多少銀兩,同時私放了多少位嫌疑人,還有縱容手下當街大施暴力。後一件事情只是與朝廷臉面有關,而前兩件事情卻是實實在在的罪名,那些經由柳氏遞到范閑手中的銀票,總是有據可查,而那些已經被監察院一處逮了進去,接著又被放走的官員,也不可能瞞過天下人。

  這些罪名足以令任何一位官員下臺。

  范閑揉了揉有些發澀的眉心,今天忙了一天,結果夜裡又遇著這麼件大事,他的心裡實在是有些惱火:「咱大慶朝的都察院禦史言官,兩張鴨子的嘴皮,一顆綿羊的心,吃軟飯的貨色,什麼時候變得如此不畏權貴了?還是說本官如今權力還不夠大?身份還不夠尊貴?」

  沐鐵聽著忍不住想笑,因為監察院一直都瞧不起都察院,但卻硬生生地將笑意憋了回去,心想提司大人後兩句反問有些明知故問,如今的京都,小范大人權高身貴,世人皆知。

  這其實是范閑很不明白的一點,那些都察院的禦史們為什麼有膽子平白無故來得罪自己,自己這些天的手段一直比較溫柔,想來沒有觸及到這些人的顏面,而且自己這些天的聖眷漸隆,這些人難道不怕讓聖上不高興?

  沐鐵看他臉色,就知道他在猜想什麼,解釋道:「大人,這是都察院的慣例,他們一向針對監察院行事,慶律給了他們這個權力,陛下又一直壓著監察院暗中的手段,所以隔些日子,那些窮酸秀才總是會挑咱們院裡的毛病,只是……」他皺緊了眉頭,「想不到他們居然有膽子直接針對大人,而且下的罪名竟是如此之重。」

  范閑伸手進茶杯,蘸了幾滴冰涼的殘茶,細細塗抹在眉心上揉著,那絲清亮讓他稍許冷靜了一些。

  都察院是一個很特殊的機構。在前朝的時候,都察院是朝廷中最高的監察、彈劾及建議機關,長官為左、右都禦史,下設副都禦史、僉都禦史,又依地方管轄,分設監察禦史,巡按州縣,專事官吏的考察、舉劾。

  在莊墨韓大家所修的《職官注》中,曾經寫到當年大魏的都察院:「都禦史職專糾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凡大臣奸邪、小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貪冒壞官紀者,劾。凡學術不正、上書陳言變亂成憲,希進用者,劾。遇朝覲、考察,同吏部司賢否陟黜。大獄重囚會鞠於外朝,偕刑部、大理讞平之。其奉敕內地,拊循外地,各專其敕行事。十三道監察禦史,主察糾內外百司之官邪,或露章面劾,或封章奉劾……而都察院總憲綱。」

  慶國的都察院遠遠沒有前朝時的風光,撤了監察禦史巡視各郡的職司,審案權移給了刑部與大理寺,而像監察各郡、暗監官員之類大部分的權力被轉移到了陳萍萍一手建立起來的監察院裡,如今只是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空剩下了一張嘴,卻沒有什麼實際的權力。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