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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范閑接了過去,細細地一行一行審看著,眉毛卻是漸漸皺了起來,臉色也陰沉了起來。回京之初,他便讓鄧子越去查與二殿下有關的那幾位大臣,與崔家有沒有什麼關係,後來接了一處,這個任務就直接交給了沐鐵,也算是對他的一次考驗。

  紙卷上看似沒有什麼得力的證據,這也是他意料中事,對方的手腳一定會做得極乾淨,只是顯得有些過於乾淨了,難道崔家身為大族,這些年裡,竟然都不會對那位吏部尚書,那位欽天監上些供?事有反常必為妖,范閑心裡歎息一聲,問道:「所有的都在這裡?」

  沐鐵點了點頭。

  范閑又問道:「二處那邊有沒有問什麼?」

  沐鐵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二處現在很配合,而且只以為是院令,不知道是提司大人的意思。請大人放心,可以保證沒有人知道。」

  「二處那邊也沒有什麼情報?」范閑這時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抓著筷子,知道自己心裡實在有些緊張這件事情,自嘲地笑了笑,將筷子擱到蒸屜邊上。他如今最大的敵人就是遠在信陽的長公主,誰也不知道長公主哪一天就會回到京都,所以他必須確認,在太子與長公主漸行漸遠之後,朝中這幾位皇子究竟是誰,與長公主是一路的!

  沐鐵語氣依然恭謹,卻多了一絲自信:「對於京中的監察,二處雖然司責情報工作,但來源還不如咱們一處,大人放心。」

  范閑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等沐鐵離開之後,范閑看著那卷案宗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陷入了沉思。上面記載的都是崔氏這些年來的行賄對象,時間,緣由,朝中這些京官大部分都有瓜葛,偏生沒有二皇子那派的痕跡,這讓他感覺很頭痛,明明心裡的直覺告訴他有問題,但卻無法從這些繁紛的信息中,找到真正有用的東西。

  范閑其實很清楚,自己的長項在於刺殺,握權,造勢——說到底,表面的溫柔之下,他有的只是一顆刺客鋒將的心,而並不是一位善於禦下、揉捏人心的皇者,也不是一位長於分析情報、判斷方略的謀士——知其所短,用其所長,范閑是這樣用人,也是這樣分析自己的。

  想到在北齊上京城裡的那次縝密計劃,他不由歎了一口氣,開始想念起那位看似滑稽,實則幫自己出了不少主意的王啟年。當然,那個計劃的真正操盤手,是言冰雲,范閑也本打算回京之後,將他一直捆在自己的腰帶上,誰知道院裡竟然讓言冰雲去了四處,而讓自己兼管一處,想從官面上來壓榨小言公子的智力謀略,已經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大寶,發現大舅哥正對著一碗雜醬面發起最後的猛攻,不由笑了笑,拿起蒸屜裡沒了肉餡的白麵包子皮,伸到他碗裡胡亂抹了些肉醬,然後極快地塞進嘴中,大口大口地嚼了起來。

  大寶一愣,發現有只手從自己的碗裡蜻蜓點水而過,半天才反應過來,緩緩抬頭看了一眼滿臉得意的范閑,有些幽怨地搖了搖頭,又低下了頭開始吃麵條。

  ***

  新風館外面的雨還在嘩嘩地下著,雨勢極大,落地之後綻成無數團雨霧,漸漸迷離了人們的眼睛,將街道四周的建築都朦朧了起來。一股子寒意隨著雨點,降落在京都裡,刮拂在新風館門口的那一行人身上,想從他們的脖頸處鑽進去,借人取暖。

  范閑將一襲風褸披在了大寶的身上,很細心地系好他脖子上的系扣,確認寒風不會灌進去,這才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閑閑要去做些事,大寶先回府去找婉兒玩好不好?」

  大寶正在嚼著蘋果,含糊不清地點點頭說道:「妹妹太凶……我……范……小胖玩。」

  范閑明白他的意思,哈哈笑了起來,心裡想著,如果這天下的官員臣子行商販夫妓女詩人,都能有大寶這樣一顆簡單平和的心,或許自己的生活會要簡單輕鬆許多吧?

  小心地交待了藤子京幾句,范府的馬車就接著舅少爺回了府。鄧子越看了范閑一眼,沉聲問道:「大人,這時候去哪裡?」

  「去言府。」

  §卷五 第十三章 她自重了,你變態了

  鄧子越微微一怔,心想這大雨的天,不在處裡等著下屬孝敬,不在新風館裡大快朵頤,不回府上去享受暖爐清茶,偏要頂著暴雨,去往言府,不知道大人心裡是在想些什麼。

  「我去調輛車來。」他對范閑沉聲說道,便準備向街對面的一處走去。

  范閑搖了搖頭,反手將雨衣的帽子蓋在了自己的頭上,毫不畏懼外面傾盆而下的大雨,就這樣走入了長街的雨水之中,任由雨水擊打在自己身上那件灰黑色的衣服上。

  監察院的官服很尋常,但也有特製的樣式,比如雨天查案時,通常會穿著這種雨衣——衣袖寬而不長,全部用的是防水的布料,後面有一個連體的帽子,樣式有些奇特,像風衣,又像是披風。雨水從天而降,落在這件衣服上都會順滑而下。

  當年舒學士第一次在京都看見監察院的這種衣服,大發雅興,取了個別名叫:「蓮衣」,用的便是雨水從蓮葉上如珍珠般滑落的意思。但畢竟這種雨衣的樣式有些古怪,與當前的審美觀格格不入,所以哪怕有了蓮衣這樣美妙的名字,也依然沒有在民間傳播開來,依然只有監察院的官員探子才會穿這種衣服。

  所以如今京都的雨天,只要看見這種穿著一身黑灰色蓮衣的人,大家都知道是監察院出來辦事,都會避之若鬼地躲開。

  范閑當前走入雨中,啟年小組的幾個人自然不敢怠慢,就像那個月夜裡一般,分成幾個方位,不遠不近地拱衛著他,在寂寥少人的雨天長街上往前方走去,雨水衝擊著衣服,長靴踏著積水,嗒嗒嗒嗒!

  霧濛濛裡幾個人,竟有著一種沉默悍殺的味道。

  躬身送客的新風館東家,微微抬頭看著這一幕,心裡想著,這位范提司還真是位妙人,帶著幾個屬下,竟把這身奇怪的衣服也穿出美感,走出質感來了。

  ***

  言府並不遠,在雨裡走了沒一會兒,繞進一條小巷,再穿出來往右一站,便能看見那個並不如何寬敞的府門。一想到這府裡的父子二人,掌管著這個朝廷對外的一切間諜活動,就連范閑也不自禁地多了一絲凝重之色。

  言若海身為執掌監察院四處十年的老臣,深得聖心,也深得陳萍萍器重,就算是朝廷裡的六部大臣,在他面前也不敢如何囂張。而由於監察院當年設置之初,將官階設得極低,所以後來為了行事方便,陛下基本上是在用授勳賜爵的手段,強行將監察院官員的政治地位向上拔高著。

  比如言若海在幾年前便是二等子爵了,而去年言冰雲被長公主出賣給北齊,陛下為了安撫監察院裡這些忠臣,便直接將言若海的爵位提成了三等伯爵。想想連范閑的父親范建,如今身為戶部尚書,也只不過是位一等伯爵,就能知道聖上對於監察院的官員,是何等的厚待。

  不過言府的門口並沒有換新的匾額,言府下面的小題還是寫著「靜澄子府」沒有換「靜澄伯府」,字也是黑字,而不是金色,顯得極為低調。不過范閑清楚,除了封公的世代大臣外,只有陛下欽命賜宅子的大臣,才有資格在府前寫著爵位,由此可見言府這宅子也是陛下賜的,想低調也低調不成。

  站在大雨未停的府門,早有門上的執事看見他來了,一見到這一行人穿的雨衣,便知道是監察院裡的官員,只是不知道是老爺的同僚還是少爺的朋友,趕緊下了臺階,用手遮著雨,將范閑一行人迎了上去。

  范閑掀開頭上的雨帽,露出微濕的頭髮,問道:「小言在不在家?」

  執事正準備開口說老爺不在家,聽著對方說話,才知道是來找少爺的,再一看這位清秀容顏,早猜出來是哪一位,恭恭敬敬說道:「少爺在家,請問大人可是提司大人?」

  范閑點點頭,將雨衣解了下來,擱在小臂之上。那位執事趕緊接了過來,左手撐起一把油紙傘,說道:「大人請進。」

  這是位聰明人,知道少爺從北面回來,與這位范提司的關係匪淺,便自作主張先不通報,直接迎了進去。范閑也正有這個想法,笑著看了執事一眼,很自然地走進府中,畢竟他的官階在言氏父子之上,這種情況下不需要客氣。

  這是他第一次來言府,不免對於府中環境有些好奇,但隨著那執事的傘往裡走著,一路也沒有看見什麼稀奇的地方,只是充足的雨水滋潤著院中那座大得有些出奇的假山,讓上面的那些苔蘚似回復了青春一般綠油油著。

  繞到假山之後,便是言府內院,范閑看著遠方廊下聽雨的二人,微微一笑,揮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要跟著自己,而他卻是緩緩地踏著石板上的積水,儘量不發出一絲聲音,靠近了那條景廊。

  景廊盡在雨中,柱畔石階盡濕,連廊下之地也濕了小半,但廊下二人卻依然不為所動,坐在兩張椅子上,看著秋中的雨景發呆。

  其中一位自然剛剛返京不久的小言公子,另一位卻是千里逃亡的沈大小姐,二人坐在椅上,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互視,只是將目光投入雨中,似乎奢望著這不停落下的雨水織成的珠簾,能將兩人的目光折射回來,投射到對方的眼簾之中。

  范閑苦笑了一聲,發現言冰雲這傢伙的臉上依然是一片冰霜,但眸子裡卻比往日多了些溫柔之色,而他身邊的沈大小姐,似乎也從當日家破人亡的淒苦中擺脫了出來,臉上微現羞美之意,只是眸子裡又多了一絲惘然。

  只是這一對怨侶不說話,不對視,當作對方不存在,情景實在是有些詭異。

  而更讓范閑覺得詭異的是:那位沈大小姐穿著一身丫環的服色,而且腳下竟是被鐐銬鎖著,拖著長長的鐵鍊,那鐵鍊的盡頭是在房間之內,看模樣,竟是被言冰雲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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