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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經歷了這次小插曲之後,信陽方面很小意地保持了對使團的尊敬,而北齊方面這才真正感覺到了范閑的力量,準確來說,是感受到了南朝監察院的力量。沈重向來是與信陽方面交易,所以當范閑通過長寧侯提出這個交易時,他並不怎麼看重,但看如今的局勢,那個傳言竟似是真的——如果范閑來年真的將內庫掌在手裡,長公主失了權勢,沈重的鎮撫司又得罪了范閑,那真是要斷一大筆財路。

  北齊宮中也知道了這件事情,太后狠狠地責問了一番沈重,沈重滿心惴惴,暗想誰能料到那個范提司竟是連討價還價的機會都不給自己,而且崔公子當夜就去使團跪了一夜的消息,也傳到了錦衣衛的耳朵中,沈重知道,自己必須重新看待范閑這個人了。

  然而誰都料不到,范閑其實根本不想和對方談這個交易。連著幾次,沈重派人來請范閑,范閑都是極其冷淡地推開,擺出了不想再談的架勢。

  「大人,您究竟想做什麼?」王啟年是范閑心腹之中的心腹,有許多連監察院都不知道的事情,王啟年卻是清楚的厲害,他知道自家這位大人,暗底裡做了許多事情在對付信陽那位長公主,只是那位長公主似乎還沒有察覺到。

  但是眼下范閑卻擺出了一副要與長公主和解的模樣,這讓王啟年很是不解。

  「我想讓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想做什麼。」范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也不回頭,只是輕聲說道:「長公主目前有求於我,我自然要趁這個機會,獲取一些利益。」

  王啟年依然不解,范閑也不再多作解釋。

  ***

  當天下午,一輛馬車直接從角門裡駛進了使團駐地,這輛馬車看著十分寒酸,十分普通尋常,不論是從車廂的裝飾還是車夫的模樣來看,都沒有什麼異樣的地方。但是負責使團護衛工作的所有人,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使團內部的緊張感覺,外面影影綽綽,全部都是北齊錦衣衛的影子。

  范閑看著那輛馬車,卻說了句和此時似乎毫無關聯的話:「看來司理理也到上京了。」

  一個穿著白色輕衫的年輕人推開馬車門,緩緩移動腳步,站在那裡,看著頭頂的天空,微微眯眼,旋即低頭掃視了一圈院子裡望向自己的眾人,他很輕易地從這些人的身上,感覺到了院子裡的味道,不由唇角泛起了淺淺微笑。

  范閑走上前去,降尊紆貴地扶住言冰雲完好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將他扶下車來,輕聲說道:「歡迎回家。」

  對於慶國人來說,使團所在,便是故土一般。言冰雲被囚一載,早已有了必死之念,雖然時至今日,仍然不能接受用肖恩換取自己的協議,但此時踏上使團的土地,聽到范大人這句歡迎回家,心中不免依然有所觸動。

  小院裡沒有鴻臚寺系統的文官,除了七名虎衛之外,全都是此次潛伏在使團裡的監察院官員,眾人看著這個走路都有些困難的年輕人,齊聲拜倒:「參見言大人!」

  聲音並不激昂,也並不大,但能感覺得到眾人的誠心誠意。

  言冰雲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聲說了句:「能夠活著出來,我感到很意外。」

  范閑扶著他的手,也笑了起來:「你的手指甲居然沒有全被拔掉,我也很意外。」

  這兩位監察院將來的正副手,此時說話的聲音極為輕柔,只有彼此才能聽見。

  ***

  言冰雲回到了使團,此次出使北齊的任務就完成了一半,范閑心頭大定,對王啟年說了幾句什麼,便扶著言冰雲進了內室,然後開口說道:「把衣服脫了,我下手沒有輕重。」

  很明顯,言冰雲這種人不會誤會什麼,緩緩扯開自己身上的白色衣服,露出精悍勻稱的赤裸身體。范閑挑挑眉頭,想到在京都三處換裝時候自己的感覺,發現對方確實比自己還要冷靜許多。

  他從箱子裡取出藥盒,用手指挑了些,然後開始均勻地抹在言冰雲的身上。手指經過之處,全是一片起伏,傷痕之恐怖,實在難以形容。

  「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運氣很好的人。」言冰雲冷漠地開口說道:「不過范提司看見下官身上傷口,還能如此鎮定,看來比我想像的要強不少。」

  范閑的手指停在言冰雲的左胸下,那處的骨頭明顯是斷後重續的,鼓起了極大的一塊,外面是淺紅色的新生肌膚,看上去十分醜陋:「那是因為你不瞭解我的成長經歷。」

  「我自以為自己很瞭解。」言冰雲冷漠地看著他的雙眼,「范大人,您從出生到十二歲的人生,我非常瞭解。」

  范閑微微偏頭,看著對方,沒有說什麼。

  言冰雲也陷入了沉默之中,似乎不想就那個話題繼續下去,過了一會兒後說道:「謝謝大人替下官療傷,不過我想配製傷藥,下官應該比大人更在行一些。稍後請允許下官寫個方子,讓使團的人幫忙去抓幾副藥。」

  范閑沒有理他,仍然專心地塗著傷藥,同時輔以自幼學習的治傷手段。

  「吃了它。」范閑毫不客氣地塞了顆丸藥到言冰雲的嘴裡,冷冷說道:「說到治傷解毒,這天底下除了費介,還沒有誰敢在我面前叫囂。」

  §卷四 第七十一章 事情不是想像的那樣

  「費介是誰?」

  「院子裡還有哪個姓費的?」

  「大人說的是費老?」

  「我說的就是那個老怪物。」范閑已經做完了所有,喊人端了盆溫水進來,細細地淨了手,扯了塊毛巾擦乾,這才對言冰雲說道:「你受刑太久,心脈已經受傷,武道修為大為折損。」

  說完這話,他細心地注意對方的臉色,發現言冰雲一臉平靜,似乎沒有聽到一般。他不由大為讚歎,心中更是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將這個看似冷漠,實則高傲至極的年輕人收入賬中。

  「回國之後,好生調養調養,也不是治不好,指甲被拔了,總會重新長出來,骨頭錯位了,我讓七處那個光頭再給你重新打斷,我再治一治,怎麼也不能變成陳萍萍那種老跛子。」

  范閑開著玩笑,言冰雲的感覺卻有些怪異,整個監察院,遍佈天下的密探,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在旁人面前稱呼陳院長為老跛子!

  言冰雲緩緩眯著眼睛,似乎想看透這件事情背後的真相,比如……為什麼范閑如此年輕,卻已經是監察院的提司。正此時,一股火辣的感覺卻從他胸腹之間升騰起來,饒是他的性情如此堅毅,卻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痛苦震得眉角抖動了一下。

  「無妨,只是逼毒的手段,因為不清楚你的體內有什麼陳毒,所以用的藥霸道了些,不過有我在旁邊看著,你死不了。」范閑毫不在乎地替他將衣服披好,「忍一忍吧。」

  言冰雲的額頭開始冒出黃豆大小的汗珠,顯然極為痛苦,低沉著聲音說道:「娘的,比中毒還要難受,這是什麼解藥。」

  范閑大喜過望,擊掌讚歎道:「言兄肯罵娘了,也對,老擺那副冷冰冰的模樣給誰看?在北齊錦衣衛面前裝裝酷就好,在我面前可別玩這招,我打小就看膩了。」

  他打小看膩的,自然是那位酷帥到底的竹子叔叔。

  「你這解毒的法子是跟誰學的?我不信任你。」言冰雲感覺身體外面抹了傷藥的部分也開始灼痛起來,寒聲問道。

  「先前就說過。」范閑微笑望著他。

  言冰雲眼中異芒一閃,渾將體內體外的劇痛都忘了,嘶聲說道:「你是費介的徒弟?」話語裡滿是驚訝。又道:「費介沒有你這樣一個學生。」

  「虧你還自誇對我十二歲以前了若指掌。」范閑開始收拾床邊的瓶瓶罐罐,譏諷說道:「連我的老師是誰都不知道。」

  言冰雲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范閑很無辜地回望過去,撐頜看著言公子身上的滿身蚯蚓,輕聲說道:「我說言兄,為什麼總感覺您看著我便滿臉怒氣?」

  這是范閑心頭的一根刺,既然要收服言冰雲,那就一定要知道對方為什麼對自己會有如此強烈的抵觸情緒,不然往後的日子,一定會非常不好過。

  長時間的沉默,言冰雲似乎依然不想談及這個話題,但不知道為什麼,隨著身體內外的灼痛感漸漸消失,這位監察院北方大頭目的腦袋卻有些昏了起來,看著范閑那張漂亮的臉蛋便是無來由地痛恨,想到這些年在北齊朝野提著腦袋過日子的刺激人生,言語像是控制不住一般,逃離了微幹雙唇的束縛:

  「提司大人,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五年前澹州曾經有凶案,一直沒有偵破。」

  范閑正在關箱子的手沒有停頓一下,心裡卻是微感吃驚。他當然記得那起凶案,那是范閑兩世為人,第一次殺人,直到今時今日,那名刺客咽喉上暴起的冰冷栗子,似乎還有刺激著范閑的掌心。

  「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范閑皺眉說道:「這件事情和你我有什麼關係嗎?」

  言冰雲古怪地笑了笑:「那名刺客是四處下轄的,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我才會被趕到北邊來做只老鼠。」

  「所以你恨我?」范閑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後,他忽然極其快意地笑了起來:「我以為,你應該感謝我。」

  ***

  「這什麼?」頭部的昏暈感褪了些,言冰雲略覺詫異後馬上回復了冷漠。

  范閑盯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說道:「因為我看得出來,你骨子裡天生就是個間諜,你喜歡這種生活……我想這四年潛伏北齊,日夜緊張不安,對於你來說,是個很刺激很充實的人生。」

  言冰雲說道:「如果大人你喜歡,您也可以嘗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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