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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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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宏道這一生只背叛了林若甫一次,也就是這一次,就足以讓宰相大人黯然退出朝廷。這是陛下的意思,經由監察院,讓他具體執行。 也許是老友的背叛真的讓宰相大人看清楚了這個人世間,所以第二日他的入宮變得無法阻攔,就連范建的連番暗示他都視若無睹。對於林家的將來,宰相已經全部寄存于女婿范閑的身上,自然不願意將親家扯進這趟渾水之中。 三月中,禮部尚書郭攸之死,刑部尚書韓志維貶,宰相大人請罪告老,陛下挽留無果,賜銀返鄉。 都察院關於吳伯安一案的所有舉措煙消雲散,那位吳氏不知去了何處。陛下有旨,賀宗緯才學德行俱佳,入宮受賞,恩旨免試任為都察院禦史。 *** 「為什麼?」范閑坐在馬車上,輕輕彈著手中的那張紙,這是監察院內部傳遞朝廷動態的報告,他身為提司,雖然此時遠在北疆,但也只比別的地方晚了幾天,就收到了京都裡的消息。 岳丈大人當然不是什麼純粹意義上的好官,奸相這稱號不是白來的,但范閑依然覺得很荒謬,堂堂一國宰相,居然就這樣無聲無息在慶國的官場鬥爭中敗北! 范閑必須考慮以後的事情,雖然宰相岳丈似乎在這一年裡沒有怎麼幫助到自己,但他清楚,包括春闈案在內的很多事情,之所以朝廷中的文官一直對自己保持著忍讓的態度,都是看在岳丈的面子上,除了已經倒黴了的那兩位尚書大人,自己在慶國官場上從來沒有遇見過真正的挑戰。 范閑問話的對象,是那個戴著鐵鍊無法起舞的一代雄才肖恩。 「為什麼?」肖恩有些冷漠地分析道:「因為你動手了,慶國皇帝借機削弱了文官勢力,不過僅僅兩個尚書,怎麼能滿足一位皇帝的胃口,你是宰相的女婿,如今聲名大振,日後如果皇帝真想讓你執掌監察院,那麼今日為了安全起見,宰相也必須趕快下臺。」 「至於怎麼下臺……」肖恩嘲諷笑道:「一位皇帝想讓一位臣子下臺,可以有無數種方法,更何況你們那位皇帝向來是個喜歡用監察院的怪人。」 之所以說慶國皇帝是怪人,是因為監察院的力量太過強大,而皇帝卻依然無比信任陳萍萍,這本來就是異數。 范閑搖頭說:「這案子有蹊蹺。就算岳丈心痛二哥之死,想要讓吳伯安斷子絕孫,也有大把法子可用。至於在京中狙殺吳氏,還湊巧讓二皇子與李弘成碰見,如此愚蠢的行事方法,與岳父的能力相差太遠。」 「宰相身邊有叛徒。」肖恩淡淡說道:「至於是長公主的人還是你們皇帝陛下的人,其實……並沒有什麼分別。」 范閑不敢肯定:「能夠逼岳父下臺,一定是有很實在的證據,岳父是個小心謹慎的人,怎麼可能讓敵方勢力的奸細接觸那些重要的事情?」 他哪裡想到,出賣岳父的,就是那位袁宏道袁先生,更暫時沒有猜到這件事情的背後有監察院的影子。 肖恩有些快意地笑了起來:「藏在夜色之中的事情,你這個年輕人知道多少?」他有資格說這個話,當年慶國朝政內亂就是這位老人一手謀劃,如果不是因為兩位親王突然死去,說不定現在的天下,早就沒有了慶國這個稱呼。 范閑眼簾微微跳動了兩下,在這些天與肖恩的對話中,他發現對方雖然被囚多年,不清楚慶國朝廷的勢力分佈,但范閑稍一說明,肖恩便能清晰地發現問題所在,甚至連此次春闈案,那些涉案的京官會受什麼樣的刑罰都猜得絲毫不差。 肖恩曾經說過,宰相大人一定會因為此事下臺。可是此事全無半點預兆,而且春闈案根本沒有牽涉到相府,與宰相關係破裂成仇的長公主遠在信陽,所以范閑不怎麼相信……沒想到竟然被他說中了,范閑不免有些震驚于對方毒辣的眼光,這才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 范閑歎了一口氣,看著這個老人,忽然說道:「我愈發覺得好奇,為什麼當初監察院抓到你後,不馬上殺了你。」 「因為我腦子裡有很多有用的東西。」 「那至少可以下手更狠一些。」范閑說道,「比如砍了你的五肢。」 「五肢是什麼意思?」肖恩有些好奇,「任何事情都是有底限的,當事情超過我能忍受的底限時,我想,至少我還擁有殺死自己的能力,而你們……卻不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 范閑挑眉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起身向他行了一禮,便下了馬車。 他站在馬車邊上,看著遠處湖邊緩緩飄蕩著的新鮮蘆葦,隱隱明白了皇帝陛下的真正意思。朝廷是需要新血的,所謂流水不腐,宰相在那個位置上呆得已經太久了,自己在京都的突兀崛起,更是讓宰相下臺的事情成了當務之急。 皇宮裡沒有哪位貴人,會允許百官之首的宰相大人擁有一個執掌監察院的女婿。如果來年陛下真的打算重用范閑,那就一定要讓宰相離開……否則就會將范閑打壓下去,但范閒心中清楚,那位陌生的皇帝陛下不會真正地打壓自己。 長江後浪推前浪,如果范閑自己算是後面的浪頭,那宰相無疑就是前面無力拍岸的浪花,他必須告別這個歷史舞臺,騰出足夠的空間來。 這只是一次官場上十分正常的新陳代謝,看宰相離去的還算瀟灑,想來早就預料到故事的結尾,但范閑想到留在京都的婉兒,又想到那個與自己無由投契的憨拙大寶,心裡依然有些擔心,淡淡憂色上了眉頭。 「希望父親與陳萍萍能保住林家其餘的人。」他皺眉望著猶是黃色的蘆葦,心想為什麼它不肯變綠呢?心裡忽然咯噔一聲,開始思考監察院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 無來由的,范閑感到了一絲憤怒,自己身為監察院提司,根本不相信院子會不知道陛下的意圖,再聯想到司理理身上的毒,他忽然感到有些寒冷。 陳萍萍只是在不斷除去范閑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哪怕對方是范閑的親人,這種除去的手段顯得異常冷漠,異常無情,甚至根本不會考慮到范閑的感受。 *** 下午的時候,使團歷經了許多天的旅程,終於接近了兩國交境處的大湖。大湖沒有名字,就是叫大湖——因為這湖特別的大。范閑看著面前萬頃碧波,被湖面上拂來的清風一襲,整個人清醒了許多,臉上複又浮現出陽光清美的笑容。 雖然使團車隊已經到了大湖,但要繞湖而行向東,真正進入北齊國境,還需要好幾天。范閑清楚,如果肖恩真的要有動作的話,也應該就是在這幾天之內。 遠處有水鳥很自在地貼著湖面飛翔著,長長的鳥緣在水中滑行,碰見魚兒後便靈敏至極地合喙,往湖岸邊飛去,再用細爪踩住不停彈動的魚兒,銜住後舉頸向天,咕碌一聲吞下肚去,看著無比輕鬆自在。 范閑忽然心頭一動,邁步向很多天沒有去過的那輛馬車走去,掀簾而入,看著微微愕然後露出複雜表情的司理理姑娘,微微一笑。 §卷四 第三十八章 司理理的秘密 「想好好地活下去嗎?」 司理理一怔,看著不請而至,多日未見的范閑,心裡不知是如何想法,聽著這突兀的問話,更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微微一笑說道:「螻蟻尚且奮生,何況奴家。」 范閑不喜歡聽她自稱奴家,她今日偏要自稱奴家,仍舊是少女心性做祟,畢竟她不是一個真正的老辣女諜。 馬車此時又向著前方動了起來,微微一顛,他就勢坐到了司理理的身邊。司理理不易察覺地向旁邊挪了挪,似乎是要與他保持距離。范閑皺了皺眉頭,直接說道:「你的身體裡有毒,我相信你自己並不知道這一點。」 司理理的雙眸清亮,盯著范閑的雙眼,沉默了許久之後,才幽幽說道:「是真的嗎?」 「我看你似乎並不如何吃驚。」 「這次能活著從牢裡出來,我還能對什麼事情吃驚呢?」司理理略帶一絲自嘲,歎息了一聲,這聲歎息非常撩人,「小范大人精于用毒,既然您說我體中有毒,那就自然是真的,慶國監察院總有控制我的手段,我早猜到了這點。」 范閑望著這個女子美麗的容顏,半晌沒有說話。其實入京以來,真正要說媚豔二字,身周所見女子,沒有一個及得上司理理。 「這不是控制你的手段。」范閑微笑解釋道:「是用來對付北齊皇帝的手段。」 司理理再也無法假裝鎮定,吃驚地用手掩住自己雙唇,半晌之後才焦急說道:「什麼意思?」 范閑看著她的反應,不知為何,心裡竟隱隱有些不舒服,雖然自己猜到了對方的反應,但一旦發現那位年輕的皇帝陛下在司理理的心中依然有一定重要性時……他微微一笑,回復平靜說道:「這種毒會經由你的身體,感染北齊的皇帝。」 司理理盯著他的雙眼,忽然咬唇恨聲說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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