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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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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公子與那位小范大人同宗,不妨說說對於小范大人半閑齋詩集的看法吧。」 「不過是拾前人牙慧而已。」范閑臉皮再厚,也總不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面對自己一頓猛誇。 誰知道史闡立聽著這話卻怒了,將筷子一擱說道:「難道范公子也與那位莊大家一般?在下本來極重莊墨韓人品,卻料不得是個糊塗老賊,范公子若少讀詩書,還是不要說出這等荒誕可笑言論來。」 范閑一怔,此時才知道原來自己早已經在慶國士子的心目中樹立了牢不可破的地位。微羞一笑,不好怎麼言語。見他啞口無言,史闡立被酒意一沖,笑駡道:「同樣都是姓范的兩位年輕公子,這差距咋就這麼大哩?」 *** 正在此時,楊萬里終於在成佳林地服侍下悠悠醒了過來,入眼處便是范閑那張漂亮的臉,嚇得不輕,趕緊站起身來,對范閑一禮說道:「范大……大人……怎會在此?」 「范大人?哪位范大人?」酒桌上另三位仁兄不免一頭霧水,不知道楊萬里為何如此緊張。 楊萬里苦笑道:「這位便是先前提到的那位,放學生入考院的小范大人……史兄,你不是最喜半閑齋之詩?還不趕緊上前拜見。」 史闡立這才知道,自己剛才出言訓斥的竟然就是范閑本人!強烈的震驚讓他從凳子上蹦了起來,對著范閑是拜也不好,不拜也不是,模樣尷尬至極。就連沉穩許多的侯季常與成西林二人也都張大了嘴巴,看著范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如今的范閑早已經是天下士子心中一等風流人物,後來又娶了宰相的女兒,以十七歲的年紀做了太學五品奉正,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是讀書人最豔羨的對象。而他的半閑齋詩話也早已風行天下,飄乎雲端之上的紅光形象,已經與范閑這個名字合做了一體。 范閑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怎麼?見著活人了如此吃驚?」 侯季常第一個醒了過來,苦笑說道:「原來公子便是小范大人,先前真是失禮了。」 史闡立雙眼放光,對著范閑深深鞠了一躬,誠懇說道:「不期今日托楊兄的福,竟然能夠親見小范大人,實是萬幸。」 范閑搖搖頭,微笑說道:「會試已畢,我也不想老呆在府中,所以隨意出來走走,知道楊萬里住在這間客棧,所以來尋他,只是沒想到運氣不錯,先前酒桌之上,聽著諸位兄台的高論,總算不虛此行。」 眾生不免有些汗顏慚愧,心想先前自己一干人在這位當世大才子的面前高談闊論,回想起來,確實有些荒唐。就連一向心高氣傲的侯季常也是苦笑道:「都怪萬里,居然一直醉著。」 恰此時,說話有些緩慢的成西林終於訥訥自我介紹了起來:「范大人,晚生姓成,成西林的林。」一想到似乎能與這位當朝紅人拉上關係,山東路才子成西林無來由的緊張,說話有些磕磕絆絆。 眾人一怔,旋即才聽出這話裡的錯漏處,不由哈哈大笑了起來。成西林也是臉上一紅,訥訥不知如何言語,也虧得這陣笑,才稍沖淡了一些眾人心頭的震驚。 楊萬里聽著小范大人竟是來尋自己的,不免有些疑惑,也有些受寵若驚,問道:「不知小范大人有何吩咐。」 好在這幾個人都是有分寸的,而且心裡多半還存在拿寶貝擱自己桌上的自私想法,所以沒有嚷嚷起來,是以客棧內外的學生還在飲酒作樂,沒有人知道,諸生日常經常提及的小范大人,此時正在客棧之中,不然只怕又是好一陣喧嘩激動。 范閑本來只是想來點楊萬里一下,只是沒料到卻是如此一個局面,自然不好深談,一笑之後說道:「不論如何,我與楊兄也算是一衫之緣。」轉向史闡立道:「與史兄也有半傘之緣。」又對侯季常說道:「與侯兄也有一擦身的緣份,所以有些話還是想提醒諸位一下。」 此話一出,就連沒有被他點到名的成西林也緊張了起來,侯季常也無法再保持平穩表情,讀書人誰不想謀個好前程,這位小范大人可是此次春闈的居中郎,此時不避嫌疑來到此處,要講的話自然是極重要的。 范閑略頓了一頓,斟酌了一下用辭後說道:「三月初一便是殿試了,幾位兄台還是要準備一下。」 諸生再驚,袖中的手也禁不住有些顫抖——這話看似尋常,但內裡隱著的意思,卻是十分驚人,這位小范大人是朝中紅人,身後更有宰相司南伯這種至尊至貴的人物,如果說有人能夠提前知道三甲名單的話,范閑一定有這種資格。既然他讓己等數人準備殿試,那就說明……自己一定能上榜! 范閑將手指豎到自己的唇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微笑說道:「不一定,只是來提醒一聲。」 侯季常有些失神說道:「郭尚書被逮入獄,榜單一定會有所變化。」 范閒靜靜應道:「成兄與史兄我記不清楚了,但侯兄與楊兄是一定中的。」侯楊二人大喜,再也顧不得自矜,站起身來,對范閑深深行了一禮,知道從此以後,這位年輕的門師,自己二人是拜定了,除非自己不想要以後的坦蕩仕途,繁華前程。 成西林與史闡立稍覺失望,但心想小范大人只是記不清,也不見得明日不會有個好結果,都在心中安慰著自己。 客棧中明顯已經不是說話的合適場合,楊萬里恭敬地將范閑請入自己幾人的內房,然後奉上好茶,折騰了一陣之後,才誠懇說道:「小范大人,學生自問無錢無權無嘴無臉,實在不知如何能得大人青眼相看,更不知道大人為何冒險前來告知這個消息。」 這無錢無權無嘴無臉八字,真是說透了那些沒有門路士子的辛酸無力。范閑笑著搖搖頭道:「如今慶國科場上的模樣,諸位自然知曉,三甲的名單雖然還沒出來,但大體上也已經定了。至於我今日為何來,著實是怕萬里你自暴自棄,不溫書,不事應對,殿上丟了臉面,我的臉上只怕也不好過。需知道那日考院之外,是有許多人看著我將你放進考院的,不妨明說,這事我是冒了一些小險,不過倒也無妨。」 今日京中考官們皆自惶恐不安,偏生范閑倒說無妨,諸生不免有些詫異。 事已至此,這幾個聰明人自然明白范閑此行的意義,互視一眼,侯季常便當先拜了下去,口道:「學生謝過老師。」楊萬里再拜,就連史闡立與成西林二人也不再坐著,對范閑行了門師之禮。 范閑看著比自己年紀還要大了幾歲的四位讀書人,心裡的感覺難免還是有些怪異,笑了笑說道:「我不是相府裡的岳丈大人,我也不是郭尚書,而且我有錢,日後會更有錢,所以你們且放心,我只是看重你們的才學德行,至於殿試之後,入朝為官,只要你們忠心勤政,為國謀利,我確信自己沒有看錯人,自然心裡高興。」 這話極溫柔,骨子裡又極寒冷。四人一悚,誠懇應下,又稍敘幾句,范閑問清楚了此次賀宗緯之所以沒有參加春闈,原來是因為家中長輩病逝的緣故,歎息了幾聲,便告辭而去。 出門後上了馬車,范閑皺著眉著對藤子京說道:「為什麼我做這種事情還是很不習慣?」 捧哏王啟年適時地出現在馬車中,柔聲應道:「因為大人骨子裡還是個讀書人,不是大人。」 §卷四 第十六章 皇榜 待范閑離開這家同福客棧之後,室中的四位讀書人面面相覷,似乎想不到天下竟然會掉如此大的一個燒餅砸在了自己的頭上。 「這可如何是好?」楊萬里有些傻乎乎地坐在床上。成佳林與史闡立向他恭喜之後,笑道:「從此以後,楊兄等於是攀上了相爺與戶部尚書,這仕途只怕會一帆風順了。」 楊萬里憨厚的臉上卻透著一份苦悶:「我向來是極欣賞小范大人才學,此次春闈也多虧大人通融,想來幕後閱卷,這位小范大人也出了不少力,只是……我更希望小范大人今天沒有來這麼一趟。」 成史二人啞然無語,知道楊萬里感覺范閑似乎有市恩之嫌。 一向隱為眾人首領的侯季常卻微笑搖頭道:「小范大人若是市恩,斷不必親自來此,萬里你多慮了,我已決定,從今以後,在朝中便以小范大人為念,定要做出一番事業來。」 史闡立愕然,心想一向清高自詡的侯兄為何突然轉了性子。 楊萬里搖頭道:「我也知道,每科考試,門師學生這是慣例,只是侯兄知道,我一向敬重小范大人才學,考院之中因為身上那件夾帶的緣故,又極喜小范大人性情,所以總希望小范大人與這些朝廷官員能有些許不同才是。」 「求全了,求全了。」成佳林責備道:「小范大人雖有詩中仙材,但畢竟也是朝中官員,權貴子弟,能夠親身來此,已屬不易。萬里兄難道希望小范大人是個不食煙火的真仙人?何況真仙人對這個窮苦凡世,並不見得會比一位精於謀劃的能吏要更好。」 史闡立拍掌讚歎道:「佳林兄話雖少,但今日這話說得透徹。」轉向楊萬里說道:「若說崇拜之情,萬里你絕對不如我,半閑齋詩話我時常手捧誦讀,裡面那百餘首詩可以倒背如流,但今日見著小范大人,我卻沒有一絲毫失望。為何?全因為詩乃心聲,這位小范大人確實是我輩灑脫中人,與朝中那等腐朽官員,豈可一道而論。」 他笑了笑,接著說道:「先前我提著燒雞過來時,巷中打傘之人不多,我這人就愛玩個亂勁兒,瞅著一把傘下的年輕人面容清秀,氣息清新可人,所發議論又有些新奇駭人,所以莽撞鑽到了他的傘下,一路走了過來,如果換作是一般的權貴官員,豈能容我如此無禮?偏那位小范大人卻是滿臉微笑,與我同行,面色沒有一絲不自然。客棧中知道他便是范閑,說實話,愚兄真有些驚喜。范閑范閑,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眾人此時才知道原來先前還有這麼一段事情,怪不得范閑剛才說與史闡立有半傘之緣,想到其中感覺,不由微笑了起來。楊萬里有些尷尬地摸摸腦袋:「或許……只是感覺有些幻想破滅的寂滅感?總覺得小范大人應該是那種閑臥葡萄架,醒書萬首詩,不理朝中齷齪事的清貴人物。」 侯季常不贊同地搖搖頭,冷冷道:「那種人物看似清逸脫塵,卻實在是于國無用、於民無益,若范大人真是這種詞臣模樣,我反而會瞧不起他。」 「不見得,不見得。」楊萬里歎氣道。 侯季常淡淡一笑說道:「說來不怕諸位笑話,讀書人何以報國,只有入朝為官一條,而朝政之艱深可怕,又豈是你我這種局外人所能瞭解?所以小范大人今日前來,實際上不是他需要我們,而是他知道,我們需要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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