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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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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子京落後兩步跟著。 這傘下的二人依然沉默前行,不知道是在比拼著耐心還是什麼,終究還是范閑微笑著發問:「先前說不妥,不知哪裡不妥。」 見傘的主人發話,那位年輕書生極有禮貌地笑了笑,說道:「官若貪了,自然不會將心思放在政事之上,所以若想貪官有能,這只怕本身就是件極可笑的事情。」 范閑笑了笑,發現傘下並不能容下兩人,身邊這年輕書生的右肩已經濕了大塊,於是悄悄將傘向那邊挪了挪,應道:「貪官即便疏于政事,但也總比什麼都不會的人做官後一通瞎弄要好些。」 年輕書生一挑眉毛,似乎有些不解:「只要肯做事,總比荒廢政事要好些。」 范閑握著傘把的手緊了緊,搖頭說道:「一條河堤,不修的話大概隔幾年就會決一次。如果一個不會河工的清官,在河堤上一陣瞎修,說不定每年都會決幾次口,你說那些沿河居住的百姓,到底是希望郡上是位無能勤勉的清官,還是位無能懶惰的貪官?」 年輕書生一時語塞,半晌之後呵呵笑道:「這怕也是特例,一任父母官總有些事情是必須做的,比如量田發糧,除災濟民,斷訟決獄。如果是個懶官,這治下只怕也會亂七八糟。」 范閑笑了笑,說道:「所以關鍵在於能力,還不是在清或貪。」 其實他這看法倒不見得是正確,說來還是受了前世那些官場小說的影響,但這種論點在如今慶國的民間,倒也頗為新鮮。那位與他共傘的年輕書生不免來了興趣,追問道:「如果一位官員有能力,卻十分貪腐,難道朝廷就由著他去?」 不知怎的,范閑聽他這樣一說,便想起了自己的老丈人,那位慶國著名的奸相林若甫,世人皆知其貪,但陛下深知其能,故而一直任用至今,再想回這年輕書生問的問題,只好搖頭說道:「吏治本就是艱難繁複之事,哪有簡單有效的法子。不過若只求朝廷監管,自修德養,便奢求官場之上一片清明,未免有些異想天開。」 「朝廷若加強監管力度,難道不能防治貪腐?」年輕書生皺著眉頭,粗眉如椽擠作一堆,「就說今日那位禮部尚書郭攸之已然下獄,如果監察院前些年也如今次一般,科場的風氣怎會敗壞成如今的模樣。」 范閑其實在政治方面沒有什麼高見,但是骨子裡卻有些清談不怕誤國的糊塗勁兒,興致一起,就接下話去:「若是監察院陳院長向郭攸之行賄,讓他的子侄被錄入頭等之中,那你說誰去監管此事?」 年輕書生不以為然道:「自然還有陛下神目如電。」 范閑更加不以為然回道:「以一人治天下,哪裡如此容易?」其實他清楚,皇帝一定還有暗中的手段在制衡獨大的監察院,這種手段裡甚至可能還包括父親一直沒有顯露出來的力量,但是前世一些青澀的政治理念,讓范閑對於皇帝這種工作一向有些嗤之以鼻,從來不認為將天下視作碗作肥肉的天子,會有那麼個精神,有那個閒心去理會官場之上所有的不公。 隨意說著話,傘下二人來到一間客棧外面,那年輕書生溫和一笑說道:「謝謝公子半傘之賜,我已到了。」 范閑將傘側了一側,瞄了眼客棧上的店名,發現真巧,居然也是自己要找的地方,笑道:「我與你一同進去吧,我要去客棧找人。」 客棧的名字很俗很福很大眾——同福客棧。 與年輕書生入客棧的時候,知道了對方叫做史闡立,也是此次入京的老生。只是范閑此時不方便說出自己姓名,所以只是告訴了對方自己姓范。 「范公子來尋什麼人?」史闡立此時才從這位公子身上的服飾發現對方一定是位權貴子弟,故而說話不像先前傘下那般無拘,倒多了分矜持,「我來訪友,不便多談,日後有緣再見吧。」 他說完這話,向范閑行了一禮,便往客棧前堂的角落裡行去。那裡有一方酒桌,桌旁有兩個學生模樣的人正在鬥酒,旁邊有位已經酒醉不知人事,伏桌而睡,看這些人酒桌之上並沒有擺放什麼菜肴,看來是在等史闡立的燒雞。 范閑眼睛一眯,便看清楚那桌上醉著的人就是自己要來尋訪的楊萬里,微微一笑,竟也跟著史闡立往那酒桌走去。 史闡立卻不知道他還跟在自己身後,將油紙包好的燒雞往桌上一放,對著停住了拼酒的二人笑駡道:「好你個侯季常,喊我送菜來,卻不將酒給我留一些。」 侯季常笑道:「我這酒也是先前才在巷口打來的劣酒,口味雖是不好,但是量卻是足的,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山東路的才子成佳林。」他剛把手伸向成佳林的方向,卻愕然發現史闡立的身後站著一位滿臉笑容,清秀無比的公子哥,偏生這公子哥看上去似乎還有些眼熟。 「史兄,這位是?」侯季常疑惑問道。 史闡立一怔,回頭才發現范閑竟是跟著自己來了這酒桌,苦笑說道:「范公子,只是借了半片傘,不至於還要收躲雨錢吧。」 范閑看出對方對自己似乎有些忌憚,想來是猜出自己出身豪貴,不敢太過親近。於是他笑著說道:「不敢收錢,只是有些口饞史公子帶的這燒雞。」 史闡立無可奈何說道:「范公子不是來尋人嗎?」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范閑微笑道,當初在流晶河畔初見聖顏的時候便曾經撂過這兩句話,結果一點反應也沒有,但今天用在這些讀書人身上,果不其然,侯季常等人馬上明白了是什麼意思,大感有趣,問道:「范公子竟是來尋我們的?」 范閑指指醉中的楊萬里說道:「我與楊公子有故,所以今日特意前來拜訪。」 侯季常笑道:「還從未聽說萬里在京中有這般豪闊的朋友,來來來,范公子請坐,淡酒燒雞,不嫌棄就好。」史闡立本來就有些喜歡范閑談吐,此時見他既然是友人之友,也不再端著架子,笑著讓出座來。 那邊成佳林卻是推了半天楊萬里沒有推醒,不由訥訥向范閑笑了笑。范閑倒是好奇另一樁事,對侯季常拱手一禮道:「不知這位兄台如何稱呼?」 「侯季常。」 「侯公子為何認定在下就是個豪闊的公子哥兒?」范閑聽著季常二字便忍不住想笑,問道:「在下自忖生得倒也不是肥頭大耳,一看就是終日飽食無事之徒。」 侯季常笑著告了個歉,道:「公子這身衣衫就值不少銀子,哪裡是一般讀書人能穿得起的。至於豪闊二字,只是我們向來開玩笑慣了,還請公子莫要介意。」他此時總覺著這位公子面熟,但酒後有些眼花,所以老想不起來。 「哪裡哪裡。」范閑溫和一笑,自在桌邊坐了下來。讀書人都有灑脫勁,多了位不速之客倒也不是太在意,反正楊萬里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所以除了成佳林倒是勸了范閑幾杯之外,侯季常與史闡立二人倒是旁若無人地拼起了酒。酒未足,意欲滿時,又開始坐而論道。 這道卻不是玄之又玄的那道,卻是國家經濟民生之道。范閑在一旁拿了根雞腿慢條斯理地啃著,一邊豎著耳朵聽這二人辯論,發現侯季常的想法有些偏法家的感覺,極重律法,而史闡立卻是個感性人物,極重教化。 只是說來說去,偏法家的並不一味求苛,講教化的也不是一味勸諭,倒真是兩個看事極明的讀書人。偶爾間說到各郡路政事,也是細細辨析,並不一味泛談,更不像一般書生那般總將眼光放在天下二字上,卻不知道這天下兩個字比世上絕大多數人的眼簾要寬大太多。 范閑越聽越是得意,這侯季常的名字可是自己糊名的對象之一,看來自己的眼光確實不錯,只是這位史闡立性情溫和灑脫,怎麼考院之中卻沒有什麼印象? 正得意間,忽聽著性情溫和的史闡立一拍酒桌,怒斥道:「說來說去,全怪那位小范大人不好!」 范閑無由一驚。 §卷四 第十五章 閃亮的日子 原來此時酒桌上的談話已經由官場轉入文場,自然不免會談到這個詩名驚天下的那位小范大人。范閑假意端著酒杯抿著,卻做著準備如果這個傢伙敢說自己一句壞話,就把手裡這杯酒水潑將出去,聊解鬱卒之氣。 不料緊接著卻看見史闡立站了起來,面露桃花之色,口頌肉麻之語,愴然涕下道:「手捧半閑齋詩集讀了數月,這今後哪裡還看得下旁人詩篇?自己又如何還有膽量再提筆落紙?雖說有幾首詩我還是覺著有些怪異,但小范在前,小史何以自處?悲乎哉,悲乎哉。」 范閑眉開眼笑,想到了那些批評領導同志太不注意休息的可愛人們。 侯季常卻有些不以為然說道:「詩文乃外道,經世治國又有何助?」說完這話,轉向冷落了半天的范閑求助道:「不知范公子意下如何?」他忽然忍不住又看了范閑兩眼,忽然哎喲一聲說道:「原來是你!」 范閑再驚,心想難道被對方認出來了?考院裡的燈光可不怎麼明亮,除了楊萬里這種憨人敢直觀自己,用眼光對話之外,還真沒有太多人敢端詳自己這個考官的面容。 侯季常下一句來得極快:「先前我買酒路上曾經與范公子擦肩而過。」 范閑馬上想了起來,原來對方就是那個提著兩壺酒的書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樣一樁小事,侯季常馬上顯得對范閑親熱了許多,開始熱切地說起話來,不止范閑覺著有些奇怪,就連史闡立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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