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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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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閑微微一怔道:「山中雖好,但眼見盡是白雪樹木,總不免有些厭乏,婉兒你都不想念京中的繁華生活?」 林婉兒微微一笑,白皙的面上顯出淡淡黯意,說道:「在京中,不是在宮裡就是在別院裡,相公知道我在相府裡住的也不久,根本沒有太多出來的機會,山中日子雖然單調,但總比那些高牆之中要舒心一些。」她看著相公心疼自己的表情,心頭一片溫暖,嘻嘻笑道:「而且山中一直有你啊。」 說完這話,范閑還沒什麼感覺,她自己倒搶先羞了起來,將臉別了過去。 范閑哈哈一笑,旋即想到那件事情,遂溫和說道:「等春闈的事情忙先了,估計朝廷會派我去趟北齊。」 馬車裡安靜了起來,只聽得見前面的馬蹄聲和馬兒打響鼻的聲音,車輪在山路上震動的聲音。半晌之後,林婉兒微笑應道:「放心吧,京裡有我。」 范閑想了想後說道:「估計我會帶王啟年走,有什麼事情你先問問父親的意見,如果費介老師還在京中,你也可以找他幫忙,這些事情通過藤子京做就好了,我已經吩咐過他。當然……」他微笑說道:「估計也沒有什麼事情。」 *** 回到京中,彩燈痕跡猶在,僻巷之中鞭炮紙屑未掃。看著四處穿著新衣,猶自沉浸在年節氣氛中的行人們,范閑不禁有些後悔。自己決定年初四就再進蒼山,似乎錯過了正月裡鬧花燈的熱鬧。 車至范府,不免又是好一番折騰。半新不舊的這對夫婦向父母行禮,又與族中眾人見了見。范閑此時才發現范氏大族果然名不虛傳,雖然在朝中並沒有什麼大官,但那些遠方堂親們,似乎都在朝中要害部門裡吃著肥餉,一個個活得挺滋潤。 後幾日,首先領著婉兒回了相府,拜見老丈人,與大寶依依不捨地告別,然後又去靖王府拜見那位相熟的王爺。還沒等消停陣,太常寺少卿任少安,鴻臚寺少卿辛其物,又是兩頓宴請,這是曾經共事過的官員,怎也無法推脫,范閑只好拼將一醉,了了這兩樁來往。 一晃便入了二月,此時各路各州各縣的舉子們已經入了京都,有錢的找客棧住下,有人的找親戚投奔,沒錢沒人的只好跑到京都郊外那些書塾裡將就一下,就連太學的宿舍如今也已經開放,專供那些實在沒有地方去的舉子們暫住一陣。 會試由禮部主持,分作三場,分別在二月初七、十二、十五日進行。所以等范閑入太學就職的時候,時間已經有些緊了,好在他這個五品奉正只是個虛職,屬于聖上一高興之下胡亂點的,太學方面對他也根本沒有安排。會試已近,太學自然也不需要他去授課,所以倒也清閒。 只是偶爾還是會有在太學就讀的各地舉子,跑到他的房間裡,雙眼綠光地望著他,像極餓狠了的狼群。 范閑刷的一聲打開手中摺扇,在這冬末春初的天氣裡搖個不停,將身邊的學生們冷得閃開一段距離後,才微笑說道:「諸位,本官年歲尚淺,若說教育二字,是萬萬當不起的,所以此事請再莫提起,免得羞了我這張臉啊。」 見他說話風趣,這位以十七稚齡,便官至五品的朝中大紅人,似乎也不是那等白眼看人的權貴模樣,這些學生們的隔膜感漸漸退祛。有人便壯著膽子開起了玩笑:「范大人初入京都,便曾在一石居上點評過風骨二字,如今大人卻有心思扇扇子了。」 范閑哈哈一笑應道:「這說明什麼?說明本人向來喜歡胡鬧,說什麼話都是做不得准的。」 *** 朝中關於此次大比的主考同考以及提調,早就已經定了人選。憑范閑十七歲的年紀,五品的官職本就有些駭人,但依然遠遠不足以成為這些重中之重的角色。但是他的詩名畢竟早已流傳在外,雖說曾經發誓再不寫詩,但似乎也沒幾個人當真。那些學子們總想從他嘴裡再誘出點兒什麼,至不濟,若真得了范閑一聲贊,也算是意外之喜。 澹泊書局的《半閑齋詩集》早已行銷全國,所以從各州郡趕來的舉子,不免對這位名動京華的年輕人感到十分好奇,有些莽撞的人,更是靠著一張嘴,竟真找著了范宅的位置,只是看著那門臉,那石獅,才知道這位范才子並不僅僅是腹中錦繡,竟是真的披錦繡而生的權貴子弟,階層森嚴,這些舉子哪敢貿然叩門相訪,只好悻悻然離去。 范閑在太學沒呆數日,也曾隨著上司四處查看舉子入京後的狀況,發現有些窮苦家的孩子入京後確實極苦,雖然朝廷早有明旨,令京郊的幾座大書塾全部開放,一些土廟也暫時供應住宿,但是京都居大不易,依然有些人囊中羞澀,竟是連飯錢都快負擔不起。 想到五竹叔在澹州講過的故事,范閑心頭微動,便從書局的帳上支了些銀子,又請慶余堂的掌櫃們代為處理,將那些窮舉子的生活安頓了一下。既然不是市恩之舉,他當然也不會讓那些舉子知道是自己出的銀子,但回府卻向升為戶部尚書的父親抱怨了一番。 范尚書發現自己這個兒子如今竟然關心起這些事情來,不免有些微微訝異。一絲欣慰之外,更多是的對范閑似乎安於仕途,而產生某種放心。 二月初七,會試前兩日,范閑偷得半日閑,從太學裡溜了出來,他實在是有些忍受不了那些不認真讀經書,卻天天拿詩文給自己看的學子了,那些學子有的年紀足夠當自己爹,你說這事兒整的,實在是有些彆扭。 走過皇城之外,看著禦溝裡的清水細荇,范閑感覺很是輕鬆,說實話,到目前為止,京裡知道他長什麼模樣的人也不多,所以走在大街上,很是舒服。尤其是在紅色官牆下行走著,范閑斜乜著眼打量著那高高的圍牆,看著遠處一片肅武的侍衛,再沉穩的性子也不免生出幾分得意來——本公子曾經偷偷進去過,咋嘀? 皇城角上是禁軍角樓,專門負責望遠,當初燕小乙就是從那裡驚天一箭,將宮牆對面的范閑射了下去。 范閑將目光從那處收了回來,搖了搖頭,燕小乙如今已經調任北方大都督,自己如果要去北齊,得從他的轄下經過,希望他不知道那夜的刺客就是自己。 繞皇城不久,便入了天河道,此處道旁流水依然溫柔,前方監察院門前的金字淡淡發光。范閑像根本沒有看見那些字一樣,神情自若地經過,餘光都沒有瞥一下。 「我說范大人,本世子如今要見你一面,都這麼難,看來你真是成了京中的大紅人了。」 范閑苦笑著回頭,看見靖王世子騎在馬上,滿臉微笑望著自己。他一拱手道:「參見世子,下官只是想圖個清靜,哪裡知道竟會與世子巧遇。」 「不是巧遇。」李弘成揮揮手中馬鞭,笑道:「我可是從太學一路追你追過來的。」 范閑略略一驚,清亮的眸子裡馬上回復了平靜,回道:「世子有什麼事?」 世子微笑說道:「今日有人請。」 「誰?」范閑的直覺告訴他,今天這宴請有些問題。 「二皇子。」李弘成笑著說道。 范閑無奈地搖搖頭,這位二皇子一直沒有召見自己,今日既然開了口,自己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了。 §卷四 第五章 二皇子 這是一次私宴,地點依然安排在流晶河的花舫之上,只是這座花舫分外清雅,並沒有河對面那些紅袖疾招的誇張感覺。此時河上無雨無雲,滿江淡瑟,微風之下,水波柔息,與遠處隱隱能聞的清脆俏聲相較起來,便只覺得二皇子安排的這座花舫,竟然多出了一絲江海之上孤偏舟的出塵感。 范閑與靖王世子李弘成一路說說笑笑來到河畔,自有侍衛拉了馬去,二人互伸一手略讓了讓,便上了花舫。他臉上帶著微笑,內心深處卻在歎息,這位皇子看來真是個清雅之人,只是不知為何不甘心安分做個皇子,非要在慶國惹出這多事情來。 微濕的木板上,范閑的腳將將要踩上船舷之時,忽聽得舫中傳出一聲錚的琴弦撥動之聲,並無肅殺之意,只有清心誠摯之感,曲聲漸起。 「恰離了綠水青山那搭,早來到竹籬茅舍人家。野花路畔開,村酒槽頭榨,直吃的欠欠答答。醉了山童不勸咱,白髮上黃花亂插。」 (元曲,盧摯《沉醉東風》) 范閑唇角綻出一絲笑意,與李弘成並肩走了進去,聽著這曲子裡的涎漫隱趣,越發好奇這位二皇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了。 珠簾掀開,入目處,只見一位穿著青色綢衫的年輕人正用一種很奇怪的姿式坐在椅子上,頭微微偏著,雙目微閉,臉上露出一種很滿足的神情,側耳聽著角落裡那位歌女的輕聲吟唱。 不問而知,這位年輕人自然就是當今慶國皇帝陛下與淑貴妃生下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坐姿確實很奇特,竟是半蹲在椅子之上,像極了一位在田間休憩的農夫,青色的綢衫蓋住了他的雙腿,但更奇特的是,看著他陶醉的神情,清秀的五官,渾身透露出來的。竟是一種清雅安寧的感覺,似乎早已倦了這身周一切,這世間過往,只是以曲為念。 范閑看見二皇子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個人給自己的感覺好熟悉。第二個念頭是,這個人很疲憊,心很疲憊。第三個念頭是,這個人的心思很沉重。他相信自己看人的能力,但此時的場面卻有些尷尬,餘光瞄見世子李弘成早已安靜揀了個椅子坐下。而自己站在正中,看著那位二皇子卻不知道該如何行禮。 對方似乎只顧著聽曲子,忘記自己這個客人了。當然,以對方的身份,讓自己等上一等也是很自然的。 一曲終於嫋嫋作斷,那位歌女橫抱古琴,款款向廳中三人各自行了一禮,沉默退入後室。 而蹲在椅子上的二皇子卻似乎仍然沉浸在琴聲嗓音之中,許久沒有回過神來,仍是閉著雙眼,右手懸空著緩緩向旁邊挪去,摸著幾上擱著那盤葡萄,兩根手指捏著葡萄莖提了一串起來,高高抬著,像孩子一樣擱到空中,抬頭,張唇,合齒,緩緩咬下一顆青翠至極的葡萄,嚼了兩下,咽了下去,喉嚨極好看地動了兩下,似乎連吃葡萄也是件很享受的事情。 范閑不急不躁,微笑看著這位皇子,雙眼寧靜,卻是沒有放過對方任何一個小動作,他試圖看出對方究竟是一個什麼樣性情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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