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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協律郎范閑,御前失儀,你可知罪。」

  「臣不知何罪之有。」

  范閑想像中的對話並沒有發生,那位貴人只是坐在桌子邊上,頗有興趣地望著自己。貴人的眼光似乎比先前柔軟了許多,淡淡卻又仔細地在他的臉上拂過,這讓范閑感覺有些不自在。

  貴人開口輕聲說道:「少年家,你是誰家子弟。」

  「這位大人,我們是范家的人,昨日去田莊休息,今日貪看風景,所以逡遊至此,不知道貴僕為何要難為我們。」范閑在心裡盤算過,叫對方大人應該比較合適。

  聽他回答,宮典心頭大驚,這才知道原來自己要抓的人竟然就是那個殺了八品高手的范閑。想到范閑的父親司南伯是老爺的心腹親信,手中掌握著一些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力量,宮典以為自己明白了先前老爺為什麼嚴令自己不准洩漏那位宗師級高手的事情,略顯尷尬地向范閑投出抱歉的眼神。

  貴人微笑說道:「你是范建的兒子?」

  見對方直呼父親的名諱,范閑更是確定了對方的身份,回話也愈發地恭謹:「正是。」

  貴人點點頭,說道:「這是場誤會,你不要記恨在心。」

  范閑斷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好說話,一怔之下,半晌後才回過神來,連道不敢不敢。

  貴人又道:「你入京也有數月了,過得如何?」

  雖然不明白以對方身份為什麼要關心自己,但這種機會范閑是不會錯過的,想著這些月來的麻煩事兒,略帶一絲頹涼說道:「京都居,大不易,不若故鄉。」

  「你是說澹州。」

  「正是。」

  「澹州有甚好處?」

  「澹州雖偏,但人心簡單,只要你不害人,便無人害你,不像入京之後,不論你願或不願,總有些事情會找到你的頭上來。」

  貴人似乎沒有想到少年說話會如此直接,微微一怔後微笑說道:「京都繁華天下無雙,自然艱難處也是天下無雙,不過有范大人護持,如今范公子又有文武雙全的美譽,想來日後在京中應該過得比較安適才對。」

  范閑如聆玉旨綸音,如果不是一直在偽裝,此時恨不得跪下口稱謝旨,再在京中大肆宣揚去,所謂天子金口玉言……但他的臉上依然是一片平靜,柔聲回答道:「希望如此吧。」

  時候已經不早了,貴人事多,便要起身離去,離開之前,他又細細看了范閑兩眼,才流露出滿意的微笑,說道:「日後有緣再見吧。」又轉向范若若,輕聲說道:「小姑娘,你還是嬰孩的時候,我抱過你,不曾想一晃已經變成大姑娘了……日後有門好婚事等著你。」

  范若若微微一怔,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貴人說完這話,朗聲一笑,似乎十分快意,離開青竹所就的茶鋪,上車離去。馬車離開許久,貴人有些出神,輕聲歎息道:「眉目依稀仿佛,這夜夜爬牆的本事,倒是有些像朕當年。」

  茶鋪之中,范若若好奇問道:「這是哪位大人,似乎與父親相熟。」

  范閑此時終於從緊張的情緒裡擺脫了出來,渾身是汗地坐倒在凳子上,說道:「先前是聖上……幹他娘的,怎麼都喜歡玩微服出巡這招,真以為嚇死人不用賠命嗎?」這話一出口,范若若也是驚得掩嘴而呼。

  哢嚓!在此時,萬里碧空之上卻無來由響起一聲霹靂,似乎恨不得要刺進茶水鋪的青竹間,將童言無忌的某人活活劈死。

  §卷三 第五章 慶餘堂裡說來年

  在茶鋪裡隨便整了些水喝,兄妹二人就有些心神不寧地重新上路,走了沒多久,便看見王啟年一干來接自己的馬車。對方的身份在這裡,而且看著表情有些異樣,情緒不怎麼高漲,王啟年自然不敢囉嗦什麼。

  「聖上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范若若靠在車廂上,拿著手帕扇著微微汗濕的臉龐,模樣看著極為可人。

  范閑苦笑著回答道:「咱們的這位陛下,一向深居簡出,我早就料到,一個男子怎麼可能長年呆在滿是宮怨脂粉味的皇宮之中,他一定會經常出來散心,走到流晶河畔來,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先前有些好玩,我總以為那位宮典大人,會叫他黃老爺的。」

  范若若噗哧一笑,說道:「哪兒能事事都像哥哥說的故事一般,若真如此,你早就該去開個講書鋪子去了。」

  說到講書鋪子,范閑馬上想到了豆腐鋪子,皺眉問道:「若若,你將來準備做些什麼呢?」

  范若若神色一黯,如今這年月,女子出嫁之後,便是相夫嫁子繡花管後院,以若若的學識能力,若就這般度過一生,只怕也會有些不願意。只是目前也不能多做籌劃,只好先暫時這樣。

  入京之後,馬車直奔二十八里坡。這二十八里坡卻不是個大山坡,只是京南一個有名的地名兒。話說數百年前,京都遠沒有如今這般闊大之時,二十八里坡是入京前最後一段山坡,離西南方向官道上最後一個驛站足足有二十八里,每當車馬到此之時,行了最後二十八里路,馬乏人累,格外疲倦,將這最後一段小山坡看得比海濱之畔的大東山還要高大。二十八里坡的名稱便是得自於此。

  如今的二十八里坡早就被收到了城牆之中,變成了一條街巷,只是名字還保留著,慶餘堂便設在此處。馬車遠遠地停下,范閑與妹妹走了下來,順著街道往那邊走去。沿路看見一排整整齊齊的小門面,全是那種從嶺南運來的廉價木材,上面刷著清漆,木斑清晰,若一眼瞥過去,感覺就像是無數個單眼怪正虎視眈眈看著自己。

  范閑唬了一跳,好奇問道:「怎麼都用這種?」這種做法,他前世時的小飯館裡倒是常用,清一水兒的原木感覺,又便宜又清爽。

  王啟年搖搖頭,他可不是經商的料。范若若解釋道:「這裡就是慶餘堂了,每個門臉就是一位大掌櫃的授徒之處。十七位掌櫃,就有十七個屋子。」

  范閑數了一數,發現街道旁一共有二十幾個這樣的小屋子,請教妹妹這是為何,范若若沒好氣道:「這多年過去了,總有些掌櫃年紀大了,開始養老,或者是病故的。」

  一行人說說談談走到最前面,那是一幢很有些漂亮的宅子,院落極大,看越過院牆的飛簷,裡面應該是被分割成了許多個院子。范閑心頭一動,覺得有些熟悉,想了想才想起來,這和先前在流晶河畔看見的太平別莊,竟是差不多的風格。

  這些掌櫃們住的地方有些奇怪,大門上前沒有寫慶餘堂三個字。此時早有范府護衛上前遞了名貼,看門的人一見名帖上的名字,馬上便知道來者就是最近在京中大出風頭的范大公子,趕緊恭謹請入,因為七葉掌櫃目前正在范家幫忙打理澹泊書局,所以竟是連知會這道程度都免了。

  正要入府之時,朝廷負責監管慶餘堂的人,卻打橫裡穿了過來,正準備發問審查來客身份。王啟年卻是冷冷看了對方兩眼,連自己都不屑出面,讓小組裡一位小字輩去應付,隨著范閑便往堂裡去。

  監察慶餘堂的,也是監察院的人,所以他馬上知道自己做了件很多餘的事情。

  ***

  入堂,落座,上茶。

  坐在首位的是位約四十歲的人,眉眼柔順,似乎在這些年的重壓之下,整個人都變得謹小慎微了起來。但范閑知道對方是慶余堂的首席大掌櫃,號稱葉大,當年主營葉家最緊要的生意,斷不是眼前所見這般無趣又無用的感覺,不由微微一笑說道:「一直以為大掌櫃年高德劭,今日一見,才知道大掌櫃原來如此年輕。」

  葉大掌櫃全然不知這位范公子今天來慶餘堂到底是為了什麼,雖然十幾年過去了,葉家早已不是什麼禁忌,但是等於被變相軟禁在京中十幾年,他的性情早已不像當初那般跳脫豪邁,身子骨都已經佝僂了起來,心氣也淡了許多,苦笑回應道:「早就是個老頭子了,范公子講笑,講笑。」

  范閑呵呵一笑說道:「開門見山吧,今日前來,第一樁事是澹泊書局的生意極好,想來謝謝七葉掌櫃,也想看看慶餘堂是什麼模樣。」

  葉大掌櫃微笑應道:「范公子出錢請咱們堂裡的人做事,自然要讓公子掙著銀錢才是,如果做生意還虧了本,這慶餘堂只怕早就在京裡倒了。」說到掙錢之事,葉大掌櫃的眉眼間,自然流露出一股自信,渾身上下散發著光彩。

  范閑在心底暗贊一聲,想這才是自己老媽當年教出來的人應有的模樣,一拱手極有禮貌說道:「其實今日來,是有樁事情要專門麻煩一下大掌櫃。」

  葉大掌櫃心頭一凜,如果只是為了生意,對方身份尊貴,斷不至於親自前來,難道對方在想些什麼?葉大掌櫃要為京中慶餘堂這麼多掌櫃夥計還有親眷的生命安全著想,根本不敢聽對方想什麼,為難拒絕道:「朝廷有明規,慶餘堂人不准離京,如果范公子心氣過高,慶餘堂實在是幫不上什麼忙。」

  范閑哈哈一笑說道:「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今日來,只是想請葉大掌櫃做一個人的老師,據我所知,這些年來,朝廷一直有些戶部官員還有內庫人手,是拜在慶余堂門下,專學經營之道,我與七葉掌櫃合作舒服,故而也想介紹位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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