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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卷二 第二十八章 出詩打人第一記

  葉靈兒是京都守備葉重的獨女,家學淵源——可惜都是在武道之上,所以沒有落個文雅淑靜的性格。有個四大宗師之一的葉流雲當叔祖,葉家在慶國的地位本就有些特殊,但這小姑娘本身卻不是什麼霸道蠻橫之輩,只是心疼林家姐妹天天病榻之上纏綿,還要被迫許給一位未曾見過面的男子,所以顯得著急了些。

  前些日子,京中少數高門之間流傳著一個消息,聽說宮中準備將林家小姐指給范府遠在澹州的那位私生子,這消息一出來,林家小姐羞怒相加,夜裡又受了些風寒,咳了幾口血,病情加重。葉靈兒本在定州兄長處,聽到這事趕緊回京,正是范閑在城外門看見的那個場景。

  又過幾日,京都傳聞,范府那位私生子已經回京了,只是和范府小少爺范思轍一樣,都是個橫行霸市的紈絝子弟,這個消息,讓葉靈兒更是惱火。她昨日去看林家小姐,發現她眉眼間略有羞意,幾經盤問,雖然沒有問出什麼,但猜出來林家小姐一定是有了心上人。

  她不忍心見姐妹傷心難過,所以去求父親向宮裡求情,斷了這門婚事,誰料到竟惹得父親大怒,沒辦法之下,才請范若若過府,是想看看能不能有辦法將這婚事緩上一緩——原本也知此事不大可能,但總得試上一試,才算盡了姐妹間的一場情義。

  葉靈兒看了一眼柔嘉這個性情溫柔的小姑娘,再看向范若若的眼神就趨於平靜,她今天才知道原來范府這位一向以恬淡聞名的若若小姐,竟然骨子裡也是位厲害人物,此時聽對方要介紹名醫,淡淡說道:「不用了。」

  范若若卻是沒有就此罷了,微笑說道:「若真是心疼那位小姐,讓那位名醫去看看又怕什麼?」

  「御醫都沒有太好的法子,你說的那位名醫……」葉靈兒強忍著,不在郡主面前流露出不屑的神態。

  范若若極有禮貌解釋道:「那位醫生是費先生的學生。」

  葉靈兒輕噫一聲,眼中一亮,上前拉著范若若的手:「那就麻煩姐姐了。」

  說完閒話,三人便回了亭子裡,其餘的姑娘們看見這兩位小姐面色平靜,以為事情已經了了,才松了一口氣,旁邊自有丫環婆子們在服侍著,又有女史將已經抄好的詩卷送到湖對面去。

  過不了幾時,湖對面那些才子所做的詩也抄了過來,諸女翻揀著看,間或讚歎一聲,范若若卻支著頜,看著湖對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葉靈兒想到那人,好奇接過詩卷來,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卻沒有看見有姓范的落款,驚訝問道:「范公子的詩呢?」

  她心想,范府既然是讓那男子來王府搏名,那便斷斷沒有藏著掖著的道理。女官恭敬說道,范公子並沒有作詩,如何如何。柔嘉郡主看了欄邊的范若若一眼,小姑娘天真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納悶,追問當時的場景,直到此時亭子裡面的諸女,才知道湖那邊的唇槍舌劍比這邊也不稍弱。

  柔嘉郡主甜甜一笑說道:「若若姐姐,你怎麼不來看這些才子詩作?」

  諸女議論之時,范若若早聽在耳裡,知道兄長在湖那面受辱,她從欄邊回頭,平靜的眸子裡其實隱藏著一絲怒意,冷冷道:「這些人也會寫詩?」

  諸女雖然一向知道范家小姐精通詩文之道,但聽見她說出如此言語,還是有些意外。范若若回身,拾起硯旁細毫,在紙上懸腕而揮,寫了幾句,待稍幹後遞給女史,吩咐道:「送這兩首過去,讓那些人看看。」

  女史領命而去。

  ***

  花開兩枝,各表一朵,且說湖這面郭保坤暗點范閑身份,鬧得滿座俱靜,場間氣氛有些怪異。

  靖王世子眼眸裡閃過一絲怒意,覺得太子手下這群人果然毫無體統,輕輕握緊手掌,暗自想著是不是要給對方一點教訓,但轉眼一看范閑模樣,又覺得此子定有應對的手段,應該不用自己出手。

  司南伯讓范閑來參加詩會的原因很簡單,是要讓他出個大大的名,搶個入京頭彩,以便打動那位長公主「芳心」,但范閑卻似乎一點也不著急,真讓人瞧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待眾人所作詩詞送到湖亭之後,過不多時,便有女史回話,將范家小姐作的詩遞給了郡王世子。

  郡王世子眼光一瞥,不禁眼睛一亮,脫口而出:「好!」

  身旁幕僚清客湊了過去,細細一品,也是頻頻點頭:「果然不錯,只是……」他是覺著這詩由一女子寫出來,總有些不對路數,但想到范家與郡王家的關係,所以住嘴不言。

  眾人好奇,紛紛湊了上來,只見那紙上用娟秀小楷寫著:「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澹州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好詩,果然不愧是范家小姐所作。」賀宗緯也夾在這些人當中,稱讚的聲音格外響亮,似乎要傳到湖對面去,「寫湖景灑然,轉議論自然,實是佳作。」

  郭保坤卻皺眉道:「眼前小湖一方,用氣蒸似乎不大妥當,何況雲夢澤在南方,澹州城卻在海邊,范小姐只為字面漂亮,在這自然二字上卻欠缺了一些。」

  靖王世子卻從這首詩裡看出了別的味道,所謂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雖然隱晦,卻仍然透露出作者不甘心為隱,想要有一番作為的心思,是個干謁詩的套路——他轉頭望向一直安靜坐在偏僻處的范閑,心想這詩……莫不是你做的?

  但這詩確實不錯,所以眾人交口稱讚,沒有幾個人附和郭保坤的意見。世子正思琢間,已經有人將意見轉到對岸,范小姐的解釋也已經來了。

  「湖是水,海亦是水。由雲夢而思之東海,我家兄長身坐澹州,心在江海,隨意用之,有何不可?此詩乃是家兄十歲所作,今日抄出,只為請諸位一品。」

  話裡前面的意思先不理,但卻明明白白說清楚了,這首詩不是范府小姐所作,卻是……那邊一直默然不語的范閑所作!

  這個時候,闔園士子再望向范閑的神色就不再是不屑與複雜,而是充滿了震驚與不解,十歲便能作此詩,這范閑,難道是個天才?

  §卷二 第二十九章 拋詩砸人

  「刷刷刷刷!」無數道目光射向范閑的身上,他靦腆的一笑,拱了拱手,沒有紮個花頭巾冒充藝術家,畢竟他是范閑,不是范偉。

  世子看著他這模樣,險些笑了出來,范家小姐說的那些話,他是不會信的,一個十歲的少年或許真能寫出好詩,但像這種小心翼翼拿捏分寸的進謁詩,應該不會寫,他估計是范閑昨天夜裡寫好了,今天才故意讓范若若拿出來,好在詩會上一舉驚人。

  他並不反感這些,反而覺得有些有趣,像范閑這樣看上去十分灑脫的人物,居然也會寫出這種詩來。范閑並不知道靖王世子在想些什麼,只知道這首前世孟浩然拍張九齡馬屁的詩,比場中這些人的水平還是要高那麼一點點,所以他就很滿足了,至少這滿足了父親大人的交待。

  郭保坤看著場間眾人的眼光,心頭大怒,萬萬想不到這個「繡花枕頭」居然還有這樣一首保命之詩,他不肯善罷甘休,冷笑說道:「不知范兄還有何佳篇?畢竟這是您……十歲時的大作。」

  話中的意思,明顯不相信這首詩是他自己寫的。

  范閑心裡歎了口氣,心想為什麼總有人喜歡逼自己做這些事情呢?說起作詩作詞,在這個世界上,還會有誰是自己的對手?畢竟自己是李杜蘇三神附體,五千年詩力加持的怪物,微笑應道:「我向來不做命題作文的。」

  郭保坤看他有恃無恐的模樣,咬咬牙道:「那請范兄隨意作首,讓諸位京都才子也見識見識。」

  范閑皺皺眉,冷冷地看了這個討厭的傢伙一眼,然後拋下了一首詩,起身便離開了花園,在王府下人的帶領下,上茅廁去也。

  此詩一出,擲地有聲,全園皆驚,落花流水,橫掃千軍。

  一陣喝彩之後,眾人兀自品味著其中滋味,郭保坤的臉上也是青一塊白一塊,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世子此時再也顧不得手中扇子該如何拿才不會中了范閑風骨之評,啪的一聲合上扇子,吟誦道: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大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

  「哀、清、無邊、不盡、萬里、秋、客,百年、病、獨、千古憂愁,盡在濁酒一杯!好詩,好詩!」世子大聲讚歎,忽然想到自己那位外表悠閒,實則心頭苦悶的父親,不知怎的,竟是心中一酸,複又一戚,搖頭良久無語。

  只是許久之後,他才醒過神來,你范閑小小年紀,雖然身世淒苦,又怎能說雪鬢多病?這真真是不可解,完全說不通。但眾人猶自沉浸在詩句氣氛之中,看著夕陽西下,不論達者還是寒門,都生出些許人生無常,悲戚常在之感。所以眾人無意間,將范閑的人生經歷與這詩中的沉重絲毫不協之事,完全忘記。

  也沒有人懷疑是他人代筆,畢竟這首詩,非詩壇一代大家斷然做不出來,若是一代大家,便是為天子代筆也不願做,更何況是范家一小兒。

  「有這一首詩,范公子今後就算再不寫詩,也無所謂了。」靖王世子歎息道。湖畔才子們各自默然,知道今日自己是無論如何再也作不出更好的句子來,所以整個詩會就因為范閑的這首詩而陷入了沉默之中,卻沒有發現作者早就溜走了。

  ***

  其實這首詩並不合景,也不合時,但范閑實在是憋急了,所以趕緊背了一首打擊完敵人了事。憋急了,一方面是說被那個叫郭保坤的小混賬給憋急了,另一方,是他真的有些急,先前無聊,喝的酒水稍微多了一些。

  提著褲子從茅房裡出來,他十分舒服地歎了口氣,系好了褲帶,從下人的手上接過毛巾,擦了擦手。回去的路上,他忽然看見有一片苗圃生的十分喜人,嫩綠的葉子,碎碎的小花,在高樹之下,暮光之中,透著一股子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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