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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書先放著,等會兒范府來人取。」先前那本已經讓妹妹帶回府了,這幾本擱在身上也嫌重,所以范閑準備呆會兒讓府裡的下人來取。

  店員為難道:「是哪個范府?」

  「司南伯府。」范閑心想難道還有很多范府嗎?他還真不知道,范氏在京中本就是大族,司南伯只是個偏房,只是最近十幾年因為老太太的緣故,風生水起,這才成了范氏大族裡最出名的一家。

  店員恭謹應了聲,將書包好後存在櫃檯處。

  范閑又隨意問了問幾句這書賣的如何,得到答案之後,惡向心頭生,在腹中將那盜版書商好生詛咒了一番。店員見這位客人買了書之後並沒有馬上離開,只好滿面堆著笑與對方聊些閒話。

  就在這一問一答間,范閑的耳尖不易為人察覺地動了動。

  他一面與店員微笑說著話,一面將真氣緩緩運了起來,耳力頓時變得更加敏銳,頓時從書局安靜的環境裡找到了自己想找到的聲音。

  兩個與一般民眾不同的呼吸聲。

  呼吸聲極其綿長悠遠,很明顯是身具真氣的人物。范閑知道這應該是父親派來保護或者監視自己的人手,皺了皺眉。

  店員見這位客人忽然皺眉,雖然覺得這漂亮年輕人皺眉頭也是很漂亮,但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

  從書局的後門穿了出來,范閑確認後面的兩個跟班應該被自己成功甩脫了,他有些微微得意,心想年幼時跟費介學的那些東西,除了用毒之外,像反跟蹤之類的本事,終於派上了用場。

  隨著人群在天河大街的青石板路上行走著,張望著街道兩旁的建築,這些建築古色古香,尤其是建築之前,道路兩側各有一條平緩的流水,如果要從道路到那些衙門裡去,還需要踏過那道流水之上的小木橋。

  流水平緩如鏡,倒映著小橋的影子與道路上青樹伸到水面上的枝丫,看上去十分幽靜美麗,偶有遠處桃花叢被風吹落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緩緩行走著。

  他在道旁行走著,眼光看著腳下的落水流水,唇角泛起愜意的笑容,來京都幾天,總是要想些複雜的事情,和自己體味這次人生的初衷著實有太大差距,而且腦子也有些累。此時被京都春景清心一番,頓時覺得精神好了許多。

  來到監察院門口,看著這幢青石灰岩修成的樓,范閑皺了皺眉頭,覺得這衙門也太難看了些,和周邊那些古色古香,流簷靜壁的建築太不合調——但一想到費介那張實在不咋嘀的臉孔,他無奈地承認了,果然是什麼人配什麼樓。

  走進樓去,范閑有些奇怪地發現四周經過的官員和「路人」一般的人物都看著自己,或者說,是用很奇妙的眼光看著自己。

  他小心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確認沒有什麼可以引起別人注意的地方,才抬起頭來——但四周好奇的目光依然沒有半點變化。

  §卷二 第十四章 監察院內外

  拉住一個從身邊經過的書吏,看著對方那張死氣沉沉的臉,范閑不知為何覺得有些緊張,但又有些親切,似乎找到了費介老同志的那種特有味道,甜甜笑著打了個招呼:「你好。」

  那張死氣沉沉臉的主人,也和監察院樓裡其餘人一樣,用很奇妙的眼光看著范閑,半晌之後,才說道:「你好。」

  這兩個字說的有點兒生硬。

  范閑咽了一口唾沫,微笑問道:「實在是冒昧,只是……為什麼大家都要盯著我看。」

  那人笑了起來,露出慘白的牙齒,他發現這個有著微羞笑容的年輕人很有意思,反問道:「如果在一個從來沒有陌生人進來的地方,大家忽然發現了一個陌生人,你說,大家難道不會盯著他看嗎?」

  范閑恍然大悟,接著又是滿心不解,問道:「這裡不是監察院衙門嗎?朝廷機構,難道從來沒有陌生人來辦理公務?」

  那人指指門外,好心地解釋道:「你看看那邊。」

  范閑看了一眼,發現監察院門口沒有什麼人,而那些行人也是隔的老遠便繞到街那邊行走。

  那人笑了起來,笑容顯得有些恐怖,兩頰的老皮都皺到了一處:「京都人向來是躲著我們衙門走,至於公務,我們監察院從來不辦公務,只辦院務,而陛下明旨,院務不允許其他六部衙門牽涉其中,所以我們與其它的衙門向來沒有什麼來往。」

  范閑苦笑道:「原來如此,看來我還真是個莽撞的擅入者。」

  那人好奇問道:「你不知道我們監察院是做什麼的?」

  范閑應道:「大概知道一點。」他畢竟是監察院第三處的費介大人門中弟子,對於監察院的職司還是瞭解一些。

  「那你還敢就這麼闖進來。」那人聳聳肩,「一般人都會把這裡當成人間的閻羅殿。」

  范閑無奈笑道:「可能我很小的時候就見過閻羅的原因?」

  那人笑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很好很好。」

  范閑衣服下的右肩皮膚生出些許小雞皮疙瘩,覺得這人說話的口氣,怎麼像是孫二娘在拍案板上的那些傢伙?

  「有啥事兒需要我幫忙嗎?」那人微笑著。

  范閑馬上覺得對方變成了前世裡操著洋文的飯店前臺,他搖搖頭,祛除掉這種不合時宜的走神,袖中指頭捏了一塊碎銀子塞了過去,禮貌問道:「請問費介在嗎?」

  那人愣了愣,張了張嘴,卻半天沒有說出話來,緊接著,范閑便發現對方的神情不再是先前的漫不在乎,而變成了恭謹之中帶著一點畏懼:「您找費大人?」

  說這話的同時,他指頭極漂亮的一彈,將范閑塞過來的碎銀子彈回范閑的袖中。范閑眉頭一挑,知道對方這一手看似簡單,但實際上漂亮的很,至少在手上功夫浸淫了十幾年,才會如此準確,這才知道原來這個看似尋常的監察院官員,竟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范閑點了點頭,承認自己是來找費介的,然後注意到那人使勁地擦拭著拍過自己肩膀的右手。

  「費大人不在。」那人很有禮貌地回話,很隱蔽地往後退了幾步,與范閑拉開了一段距離,「費大人去邊郡督察。」

  范閑一拍腦袋,這才想起聽藤子京說過,監察院院長這次回家省親至少需要三個月的時間,依費介老師的懶人脾氣,唯一能管住他的上司不在,他自然也要溜走。

  向那人告了擾,便準備離開。離開之前,范閑忽然笑眯眯問道:「閣下叫什麼名字?」

  「下官王啟年。」這位叫做王啟年的監察院官員,看見這個面帶微羞笑容的年輕人敢一個人跑到監察院來,還敢直呼費介大人的名諱,心想對方一定不簡單,所以自稱下官。

  范閑知道對方聽到自己找費介,便下意識裡把自己和毒藥之類的危險存在聯繫了起來,所以才會又擦手,又後退的。他微笑望著王啟年:「如果費大人回來了,麻煩您通知他一聲,就說……他的學生來京都了。」

  費介的學生?王啟年這個時候已經有了剁掉自己右手的衝動,暗罵自己自己喜歡東摸摸西摸摸的性格,咳了兩聲應了下來。

  ***

  走出監察院的大門,天上的陽光隔著道路兩旁的高樹灑了下來,無數片樹葉的影子包裹著范閑的全身。他往西走了一段路,坐在了流水旁邊的欄杆上,雙手撐在身體的旁邊,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一群,一時間不知道該到哪裡去。

  他不想回范府,雖然那裡有個溫柔可親的妹妹,但一想到柳氏、父親、還有那個本應該天天開心讀書,現在卻被迫著與自己競爭的小胖子,他的心頭便有些不舒服。

  屬於他的東西,他勇於爭取,不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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