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二一


  將名畫收藏一輩子而不示人的收藏家,如果不是變態,那就是偷這幅畫的小偷。

  而范閑知道,自己肯定不是變態,雖然自己確實是小偷,但很妙的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

  所以范閑完全忽略了范若若丫頭的年紀,一直按月將稿子給她寄過去,然後告訴她,這故事叫作石頭記,是一個叫做曹雪芹的人寫的,自己偶然結識,每月從他那里弄些稿子,與妹分享,如何云云……

  雖然紅樓夢前十五章裡,依然有秦可卿夢中會寶玉,寶玉初試雲雨情之類的段落,但范閑裡篤定小丫頭在自己這麼幾年的書信薰陶下,應該不會將這些看成洪水猛獸,也不會將自己這哥哥看成什麼淫邪之人。

  果不其然,范若若得了曹公文字,懵懂讀之,視之如牡丹大嚼之,卻也是慢慢品出了些許味道,尤其是看到黛玉進府之後,便開始覺出好來,每月必來信催哥哥多向那曹公多求些。

  范閑接信之時,心中不免苦悶,心想這存稿都沒了,更新自然不可能太快,日後抄到七八十章時,總不還是要落個太監的下場。

  ***

  將今日文抄公的事業做完,范閑便開始和平常的日子一樣看起書來。他的書房裡有許多雜書,都是京都伯爵府寄過來的,每當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心裡對那位從未謀面的父親的印象總會有所改觀,至少對方還知道一個人成長過程之中,最緊要的是哪些東西。

  在一個沒有AV也沒有坑的國度裡,范閑用來排遣無聊生涯的方法,除了每天與體內霸道真氣捉迷藏,讓丫環們臉紅羞羞,便只有閱讀書房裡這些雜七雜八的書籍。

  書籍的內容涉獵面極廣,從農物耕種到慶國律法,無一不包,還有些這個世界的經書更是像磚頭一樣地塞滿了整層書櫃。

  這書櫃是范閑按照自己心目中的樣式做的,樣式很簡單,每層裡面放著瑤州出產的芸香草,這種草最能防止蠹蟲蛀蝕書籍,只是這個世界上好像沒幾個人知道,所以在別府裡只是當作一般香料在使用。

  讀了這些年的書,范閑從那些經書裡發現了許多自己前世所學的影子,只是在表述的方式上有些微的不同,這個認識讓他絕了抄襲韓非子荀子老子孫子若干子,從而成為一代學術大家的念頭。

  不論是哪個方面的學習,包括識毒,包括修行,包括讀書,范閑都很認真,用完全不符合他如今年齡的沉穩與刻苦,在不停累積著。因為他明白,自己比旁的人並不多出什麼,自己並沒有來到一個平均智商為五十的完美世界,自己能夠擁有的優勢,不過是那麼一點點地球社會沉澱下來的知識,還有就是比一般孩童啟蒙要早許多的覺醒初始時刻。

  油燈裡一聲輕響,蹦出一小團燈花,忽然變得亮了些許,范閑伏案看書,漸漸睡去。

  第二日清晨醒來,洗漱完畢,范閑先去老太太臥室請安,才自去廳裡用早飯。自從刺客的事情發生之後,范閑再看著奶奶的目光,就與以前有了很大的差別,除了堅持了許多年的晨午請安之外,還會時常與面貌慈祥的奶奶聊些家常話,講幾個小段子逗老人家開心。

  「聽說有一天,皇帝陛下召集宰相大人、元老會領事大臣,監察院院長、宮中的太監頭子還有一群高官在大殿商議國事。結果那天天降流星,一顆隕石從天上飛了下來,砸破了殿頂,將正跪在下面的幾位大臣全砸著了。陛下趕緊傳喚太醫前來醫治,守候在病房之外。不一會兒功夫,太醫出來了,陛下忙著問:太醫,宰相還有救嗎?太醫很木然地搖搖頭:宰相沒救了。」

  段子前面,老夫人滿臉狐疑,不知道小孩子為什麼講起京都裡的事情來了,這些權力中的陰險事,老夫人不知道親身經歷過多少,所以一向小心謹慎。

  「陛下又問:那領事大臣呢?太醫又沮喪地搖搖頭:唉……也沒救了。陛下又問:洪公公?太醫仍然是搖搖頭。陛下大怒,呵斥道:那到底誰還有救?太醫精神一振,說道:陛下洪福,慶國有救了!」

  聽到最後一句,老太太頓時醒了過來,笑的顫顫巍巍,眼淚都險些笑了起來,指著范閑無辜的臉笑駡道:「你這個小促狹鬼,如果是在京都裡,光憑這個笑話兒,你就要被監察院給逮進去。」

  §第二十九章 往事

  雖然慶國目前國力天下無雙,但是朝政之弊卻也是無法盡除,而在天下百姓心中,最大的幾位奸臣,就是剛才段子裡提到的宰相大人,領事大臣和太監頭子洪公公,當然,其實監察院那位院長也是臭名昭著,但范閑看在費介老師的淵源上,所以不好將這人也編排進去。

  這個段子其實脫胎於前世某個關於臺灣政局的笑話,范閑有日寫在了寄給妹妹的信中,將她逗的不行,今天講給奶奶聽,這位看似糊塗,實則精明之極的老太太,果然笑的不行。

  將整個澹州港實際上最有權力的老太太逗高興了,范閑才向奶奶報告了一聲呆會兒準備出去一趟,奶奶也很少管他的事情,又已經回復到了那種如古井的神態之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出府之後,想到與自己變得越來越親近的奶奶,不論如何,范閑還是覺得有些欣慰,畢竟這些奶奶對自己還是百般照顧。想到這件事情,他不禁想起一個傳聞,聽說范家在京都本來就是名門大族,但是自己父親司南伯爵這一房卻是極遠的偏房,而且人丁稀少,所以很受欺壓,以至於奶奶剛生下司南伯爵不久,就入了誠王府做了一般權貴家庭絕不會做的奶媽。

  很湊巧的是,上上任皇帝並沒有子嗣,所以因為性生活過於頻繁的原因英年早逝之後,兩位最有可能接位的親王殿下一個被北魏刺客暗殺,另一位卻又被已經被暗殺的那位親王早前派的人暗殺……媽的,總之在這麼複雜而荒謬的過程之後,那張其實並不起眼,還很容易導致坐上去流血的龍椅,就頂到了一生謹慎自持的誠王的屁股下面。

  誠王安安穩穩的做了幾年太平皇帝,時辰到了,往天上去了,皇位就傳給了現在的皇帝陛下,整個慶國在陛下的帶領下西征蠻夷,北伐北魏,終於將這天下打的稀裡嘩啦,讓原本強大無比的北魏分崩離析,變成了北齊與一些小諸侯國,還有一向置身事外的東夷城。

  看待帝王,不外乎是文治武功在青史上的份量,如今的慶國皇帝陛下先不論文治,單提武功,也算得上是慶國開國以來第一人。於是早有群臣迎合上意,上書請陛下往大岳封禪,傳書神廟代為祈福。

  但不知為何,皇帝陛下一直堅不准奏,甚至還將幾位以為皇帝只是沽名釣譽、以退為進的佞臣打的當廷臀肉模糊、血流不止。

  而伯爵別府裡的老太太,就是這位殺伐決斷、權重如天,卻一向隱于深宮的皇帝陛下的奶媽。

  范閑前些年一直還有些疑惑于自己父親——司南伯爵暗中的實力與他目前在京都中的官位有極大的不相襯,居然能夠讓監察院的費介來當自己的老師,但當知道奶奶就是皇帝的奶媽之後,這些疑惑頓時迎刃而解。

  自己的父親司南伯,就有些類似于前世時康熙年前那位叫曹寅的江甯織造。曹寅的母親孫氏,正是康熙的保姆,所以此後曹寅一生都備受康熙的寵信,官至江甯織造,雖然只是不及三品的小官,但卻手中握有密折上報的權力,康熙南巡,曹家數次在家中接駕,試問整個江南官場,誰不懼他?

  就連日後康熙晚年,曹寅被查虧空國庫銀餉之事,康熙都看在當年情份上是拖了又拖,免了又免,直到曹寅死後,關係疏淡了,曹家才倒了黴。

  如此曹雪芹十八歲入了北京,才有了紅樓夢。

  范閑才可能在這另一個時空裡,抄襲紅樓夢。

  「曹先生,看來俺們雖然身處兩地,果然是情發一心,我這書……抄的也算應景。」范閑想到自己家與曹家的情況差不多,不由笑了起來,輕輕彈彈手中那封夾著石頭記第十回的信封,走出府去。

  ***

  在海邊懸崖之上,范閑閉目冥想,渾身上下晉入一種很玄妙的感覺之中,正因為前世是一個被動形成的唯物主義者,所以今世能夠和這種霸道的真氣兩相纏綿,他有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有些類似於戀愛。

  戀愛總是有苦有甜,他修行的霸道真氣也是讓他喜悲交加,很明顯這種霸道真氣讓他的身體有了些極為神奇的變化,比如力量,比如反應,但是時常不聽使喚的亂竄,卻又讓他時刻處於危險之中。

  這些年因為有五竹在一旁錘打著,所以真氣老實了許多,但今天卻是一個危險關口,因為今天是霸道之卷修練的最後一天。

  五竹安靜地站在一邊,看著盤膝而坐,五心向天的范閑,手中不緊不松地握著那根尋常的木棍。

  隨著心念動處,一直蘊積在丹田內的真氣緩緩流轉起來,在極為細密的神識引導下,沿著胸腹處的經絡向著四處散發,由氣穴處往後遁去的真氣,如同過去這十幾年中一樣,泥牛入海一般沉進了腎門雪山之中,再也找不到任何蹤跡。

  但其餘的那些真氣,依舊保持著強悍的數量,沖刷著他的經脈,就像是無數被燒熱後的小刀子,在細細刮著那些柔嫩的管壁。

  范閑渾身顫抖著,冷汗如漿浸出他身上的衣服,雙目緊緊閉著,長長的睫毛不停地抖動,忍受著無比的痛苦。

  修行霸道一十二年,連最艱險的入關,也只是睡了一覺便輕鬆渡過,從那之後,便再無費勁的地方,料不到今日破第一卷之關口,竟然是如此難熬!

  真氣仍然在他胸腹間的經絡裡橫行,不停沖刷,這種尖銳的洗刷可以讓經絡擴寬,讓真氣運行的速度加快,但是與之相伴而來的,則是巨大的破壞力。能將無形的經脈擴張的力量,帶給神識上的痛楚,不是那麼能夠輕易忍住。

  幸虧十二年來的辛勤修行讓范閑的經絡強度達到了一種很結實的程度,所以才沒有氣溢脈壁,造成難以想像的慘烈後果,而他的心念定力也在前後兩世奇異人生的幫助下,比一般的人要強太多。

  ***

  似乎已經過了很久,其實東方海面上的朝陽才不過脫離海水的懷抱不久,橫橫地頓在遠方,散發著溫暖紅紅的光芒,照在懸崖之上,映出一立一坐兩個孤單的人影。

  真氣逆行而上,那股宏大卻又暴戾的氣息,終於衝破了人體內經脈細微處的阻擋,由期門直抵天樞,像一把大刀,猛地向范閑額上的印堂處砍去!

  紅色陽光裡,范閑如遭雷擊,頭顱無由抬起,望著頭頂天空,嘴巴張大,卻無法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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