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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十五歲那年,他帶著五千名少年,縱騎如風,奔襲上千里,將山嵯國兩萬騎兵斬于馬下,逼得山嵯國向突厥稱臣納貢,自此聲震草原。

  十八歲那年,他帶著兩萬如狼似虎的猛騎,一路東行,折服了草原上的人們,也俘獲了無數草原少女的芳心。他挾著雷霆之勢回到王庭,他的父汗,對他刮目相看,贊他為最似自己的雄鷹。

  他替他的父汗東征西戰,令突厥日益壯大,與西狄分庭抗禮。就是強如東朝,也不得不將最高貴的公主送到王庭,送到他父汗的大帳之中。

  他就象這草原上最燦爛奪目的陽光,人們爭相匍伏於他的腳下。當年老的古漢王終於咽下最後一口氣,他毫無爭議地成為了新一任的汗王,即使是最桀驁不馴的左屠耆王,也不得不低下他高傲的頭顱。

  明畫等人驚慌不已,常寧看在眼中,反而平靜下來,站起來走到軟毯上坐下,鎮定道:「請進來吧。」

  帳簾輕掀,不知是帳外透進的陽光,還是進來之人的面容,常寧微微閃了一下眼。進帳之人挾著渾厚的氣勢,卻又帶著溫和的微笑,右手橫放於胸前,行了一禮。常寧微微欠身,始終不敢仔細打量這位繼子,輕聲道:「大王多禮了!」

  新任突厥王離勒微微一笑,盤膝坐于常寧對面,如烈日般的雙眸緊盯著這位高貴的東朝公主。常寧被他的目光灼得低下頭去,轉念間傲氣湧上,猛然抬頭直視離勒,略帶憤然:「大王,未亡人不便讓您久留,有何事,您請說吧。」

  離勒一口東朝話說得極為字正腔圓,悠悠道:「未亡人?呵呵,你們東朝的話倒是有些意思。難道你們東朝的女子,不管多大年紀,死了丈夫之後便是活死人一個嗎?這樣豈不是將人活活地關於墳墓之中?!」

  常寧身子微微有些顫抖:「我朝禮儀,自非你們蠻夷之邦所能相比的。更不會有你們這等子襲父妻的蠻荒野俗。」

  她鼓起全部勇氣,直望向離勒略帶譏嘲的微笑:「大王,常甯今日跟你把話說明白了,要我改嫁於你,除非日頭從西邊升起,除非烏闕河水枯竭,除非伊射山的積雪全部融化!」

  她倏然站起身來,冷冷道:「兩個月後,汗王入土之日,便是我常寧魂歸故里之時,大王請回吧!」說著一拂衣袖,背對離勒而立,努力控制著顫慄的身軀。

  離勒坐於地氈上,仰起頭來,正好望見她後頸中那一抹白淨,就象伊射山常年的積雪,純淨晶亮。這高貴的公主,她的身子在顫抖,她的耳墜也在輕微地晃動,這一瞬間,晃得他有些心軟。

  這也是他首次與這位公主近距離接觸,她深居簡出,即使是在突厥王族的重大宴會上,她也始終是輕紗蒙面,不發一言。他一直以為,她就象他所知道的東朝女子一樣,怯懦膽小,他從來不知,她也有如此烈性的時候,這烈性讓他微感心驚。但這烈性之後的強行控制著的怯弱,卻又讓他的心尖有一刹那的疼痛。

  他沉默片刻,從容站起身來,沉聲道:「公主,本王今日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公主見諒。本王今日來,實是有件要緊的事情,不得不告知公主,還請公主節哀順變。」

  常寧臉色唰地變得雪白,轉過身來,顫聲道:「你說什麼?!什麼節哀順變?!」

  離勒不忍直望她毫無血色的面容,雙目微垂,低聲道:「您的父皇,東朝聖威武肅德皇帝,于八月二十日夜,薨逝了。」

  常寧眼前一陣眩暈,他在說什麼?父皇薨逝了?那永遠如神祗一般的父皇,那天下無敵的父皇,怎麼會——

  她呆呆地望向離勒,這人面上的神情,真誠中帶著坦然,還有一絲疼憐,她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後倒去。

  明畫等人的驚呼聲尚未出口,離勒已搶上一步,將常寧抱入懷中。

  常寧悠悠醒來,腦中一片迷糊,還未來得及想起自己身在何處,已見一雙熾熱的眼眸緊盯著自己。她一驚,身子向氈內急縮,同時想起暈倒之前的悲訊,眼淚奪眶而出。

  離勒自十五歲那年揚威草原以來,有過無數女人,草原上的女子,如朝陽,如烈火,一個個爭相進他的大帳,為他獻上最熱烈的情愛。從未有過一個女子,象眼前這人這般柔弱淒然,讓他情不自禁地想去瞭解她,去保護她。

  見她惶悲之態,見她淚如雨下,哭得就象草原大雨後風中搖曳的馬蓮花,他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輕柔:「公主,請您節哀順變!」

  常寧沉默良久,垂頭低聲道:「大王,請您出去!」

  離勒悵然半晌,不再說話,稍稍欠身,退出帳門。

  常甯伏於氈上,失聲痛哭,父皇,您真的薨逝了嗎?您真的丟下受苦受難的女兒不管,就這樣走了嗎?您若是不在了,誰來替女兒作主,誰又能震懾住這離勒,讓他放女兒回去呢?

  明畫等人上來相勸,常寧甩開她的手,泣道:「你們都出去!」

  聽得眾人退出帳門,她抬起頭來,面上有著絕望與決然,她緩緩從袖中掏出一把短劍,這是古漢王病重之後,她便隨身攜帶的。

  她向東南方向磕下頭去,心中默念道:父皇,常寧不孝,不能再為我東朝社稷犧牲奉獻了,父皇,常寧就來見您了!

  她坐直身軀,淚眼模糊:小四,姐姐不能再見到你了,你自己要多保重,不要再象從前一樣倔強,不要再魯莽行事,我們,來世再見吧!

  她緊咬下唇,閉上雙眼,高舉手中短劍,狠狠向心口刺去。

  一顆石子飛來,『嗆』地一聲擊落她手中短劍,她身軀一震,未及睜眼,右手已被一人大力攥住。狠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原來你們東朝的女子是這般沒用!只會自尋死路嗎?!」

  常寧並不睜開眼睛,低聲道:「請大王放手!」

  離勒卻攥得更緊,他伸出另一隻手,輕撫上常寧秀氣的雙眉,感覺她在自己手下劇烈顫慄,是生氣悲憤到極致的顫慄。他忽然有種快感,貼近她耳邊悠悠道:「你聽著,你不用自尋死路,現在,你的親兄弟,東朝的甯王殿下,為了那個皇位,正與他的皇兄們鬥得熱火朝天。你若是不想他功虧一簣,想讓我們突厥支持於他,而不是趁機聯合西狄攻打東朝,你就乖乖的,留著這條命,做我離勒的女人吧!」

  他將常寧用力往地氈上一推,高大的身軀壓了過去。常寧正沉浸在他所說話語的震驚之中,來不及閃避,被他重重的壓在了身下。

  離勒壓住她的雙臂,吻上她光潔細密的額頭,那股馨柔,沒有一絲突厥女人的膻氣,讓他瞬間迷醉。他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聲,正待掠上她的紅唇,卻忽然面色一變,疾伸手扼住她的雙頰,望向她悲涼絕望的眼神,眼角洶湧而出的晶瑩淚珠,他忽然有些洩氣,從她身上離開,靜靜地坐於一旁。

  常寧不可自抑的劇烈顫抖,欲待撿起身邊短劍,卻使不出半分力氣。良久,離勒站起身來,柔聲道:「是我不對,冒犯於你。從今以後,不會再這樣了。你不用再行這等愚蠢之事。你若是想看著你的皇弟登基為帝,想我突厥與東朝世代交好,你就好好留著你這條命。」

  他頓了頓道:「只是突厥習俗不可因你一人而廢,我突厥更需一個東朝公主來做閼氏,以震懾西狄。你,必須做我的閼氏。但你放心,我不會強逼於你,我離勒,不願強逼于任何一個女人,我會等著你心甘情願的那一天!」

  常寧聽得他的腳步聲遠去,頹然坐於氈上。最初尋死的勇氣過後,是極度的迷亂和茫然,皇弟他,真的可以登上那個皇位嗎?他若是得登大寶,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回歸故土?如果自己現在死了,離勒盛怒之下支持允王他們,自己豈不是拖累了皇弟?!離勒他說的話可信嗎?他是不是真的,不會再強逼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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