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青山接流水 | 上頁 下頁
一五一


  他推開籬門,卻聽到低低的幼童嗚咽聲,側頭望去,只見一名約六歲左右的男童坐於院中樹下,面上淚痕隱現,低低抽噎。

  慕世琮望著他那酷似孔瑄的眉眼,喜悅不可抑制,慢慢蹲下身來,和聲問道:「你哭什麼啊?」

  那男童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繼續低下頭去抽噎。

  慕世琮伸手將他臉上淚珠擦去,輕聲道:「你是男子漢,怎麼能夠哭呢?快告訴叔叔,為什麼哭?是不是你不聽話,父親責駡你了?」

  男童抬起頭來,略帶憤然:「才不是,我是乖孩子,父親從來不責駡我的。」

  「那你為什麼哭呢?」

  男童覺眼前這叔叔格外可親,停住淚水,道:「妹妹她總是欺負我,父親又不責駡她,我覺得有些委屈。」

  慕世琮覺他說話格外可愛,又聽他說竟是為了妹妹欺負他而哭泣,不由哈哈大笑。正笑間,一個小小身影從二人頭頂樹上躍落,清脆的聲音響起:「羞羞羞!花臉貓還學會告狀了!」

  慕世琮笑著望向身前這個約四五歲的小女孩,只見她紮著兩個沖天小辮,如蘋果般粉嫩的臉上兩個大大的酒窩,正伸著右手食指不停在臉上刮著,羞得那男童漲紅了臉,氣惱下,便欲上來推她。

  慕世琮忙上前將二人分開,眼睛一瞪,望著那女童:「你為什麼要欺負你哥哥啊?這樣可不好。」

  女童嘴角一撇,斜睨著慕世琮:「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到我家來?」

  慕世琮蹲下身,微笑道:「我是你們的叔叔,也是你們的舅舅,來看你們的。」

  女童將手一揮:「少來騙人!我舅舅跟著父親上山打獵去了,我叔叔,還在前線與西狄人作戰呢!」

  慕世琮一愣,女童似是想起什麼憤憤不平的事情,走過去,右手一揮,在那男童頭上拍了一記:「都是你了,叫什麼名字不好,非要叫孔思琮!為什麼我只能叫孔瑩,不能思念琮叔叔,你就可以天天思念琮叔叔!你快和父親母親去說,我們換個名字!」

  慕世琮呆立於原地,鼻間漸有些酸意,眼角也有些濕潤。他忽然俯身,將孔思琮與孔瑩一手一個抱了起來,放聲大笑。

  孔瑩在他手中尖聲而叫:「母親快來啊,來了個怪叔叔啊!」

  「瑩兒,你又在胡鬧了!」一個清麗的身影從屋後走出,淺嗔薄怒。她手中還端著一個竹簸,抬起頭來,正對上慕世琮微笑的俊容。她嘴唇微張,手中竹簸掉落,茶餅灑滿一地。

  日暮時分,孔瑄負著幾隻野雞,帶著璟琰沿著山路回到茶園,聽到屋內傳來女兒咯咯的笑聲,如銀鈴一般,嘴角不由帶上一絲寵溺的微笑。

  璟琰今日隨他在山間玩得極為開心,聽得孔瑩的笑聲,跳入房去。孔瑄將野雞放在門口,踏入屋中,笑道:「什麼事讓瑩兒這麼高——」

  他腳步頓住,望向屋中將自己一雙兒女抱於膝上的那人,二人目光相接,俱是微微而笑。

  孔瑄大步走了過去,將兒子和女兒一把拎開,捶向慕世琮肩頭,慕世琮向後一翻,孔瑄隨後跟上,二人身形翻飛,竟在屋中激鬥起來。

  孔思琮、孔瑩有些驚慌,藍徽容將二人摟入懷中,笑道:「要打,你們到外面打去,別嚇壞了孩子們!」

  慕世琮燦然大笑,身形一縱,躍至院中,孔瑄急躍跟上,二人在院中越戰越快,激鬥中,孔瑄大笑道:「痛快痛快!很久沒有這樣痛快了!」

  慕世琮笑道:「看來你身手也沒再退步嘛!還接得住我這麼多招!」

  二人同時開懷而笑,同時收手,又大力擁抱在一起。藍徽容牽著孔思琮與孔瑩,含淚帶笑望著二人:「打夠了沒有?打夠了,就可以吃飯了!」

  皎潔的秋月下,孔思琮與孔瑩打鬧著在慕世琮身邊穿來穿去。孔思琮數次想爬到慕世琮的身上,都被孔瑩揪了下來,他自是不服氣,轉頭與她追打,又被孔瑄數次分開,攪得孔瑄與慕世琮這酒未免喝得有些不盡興。

  見藍徽容入屋,孔瑄向慕世琮擠了擠眼:「明天我帶你上山,我們再喝個痛快,容兒現在管我管得緊,自生了瑩兒後,她再不陪我喝酒了!」

  慕世琮心中無比暢快,大笑道:「好,明天我們不醉不歸!」

  月掛樹梢,藍徽容從屋內端出紅泥小爐,紫砂茶壺,將茶餅敲成小塊,再倒入碾缽碾碎,輕聲道:「這是我們自己的茶園采出來的茶葉烘制而成的,茶湯清純,餘香綿長,水也是取自山後的碧泉水,世琮你試試。」

  夜色空蒙,竹籬菊下,眾人圍爐而坐。聽著風吹過茶園的聲音,聞著夜空中交織繾綣的茶香與菊香,看月上中天,看花隨風舞,看一雙兒女在院中追逐、嬉戲、打鬧。

  ——劇終——

  番外一、一世人

  曠野長天,雲彩脈脈流動,大片青草平原,無邊無際地延伸出去。牛馬點綴其間,白雲似的羊群在綠海中遊動。

  秋季草原上的陽光極濃烈,耀得常寧的眼有些睜不開來。遠處,祭壇下人來人往,悲歌聲陣陣,直唱入她的心底,令她愴然。

  她站在帳門口,眯眼望著天上展翅翱翔的雄鷹,天高地闊,為什麼自己不能象那鷹一樣自由飛翔於天地之間呢?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轉身回到帳內。從東朝帶過來的貼身侍女明畫見她似有些無力,上前將她扶住,輕聲勸道:「公主,皇上會將您接回去的,您不要太過憂慮了,不是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嗎?您這樣下去,身子會撐不住的。甯王殿下可還等著您回去呢。」

  聽到『甯王殿下』四字,常寧的眼淚如潰堤般落了下來。皇弟,那記憶中的倔強少年,與自己多年相依為命的小四,他可好?他收到自己的信後,會是何等的焦慮,父皇他,真的會派人將自己接回去嗎?

  幾年前,那威嚴肅穆、不苟言笑的父皇,那從來沒有抱過自己、高高在上的父皇,一道旨意,就將自己送到了這塞外草原,大漠陰山。從此,自己就為了所謂社稷,為了所謂和平,埋葬了青春與夢想,遠別了皇弟與故土,在這陌生的地方日夜體會著孤獨和淒涼。

  常甯側臥于狼皮氈毯上,怔怔地想著,淚痕依稀。正幽思間,帳外傳來腳步聲,一個煦煦然如暖陽的聲音響起:「公主,我可以進來嗎?」

  常寧一驚,猛坐了起來。她認得這個聲音,雖然她從來沒有正眼看過這個人,這個令她膽顫心驚、兩個月後就要令她含羞蒙辱的人。

  這個人,在草原上有著傳奇般的經歷,人們歌唱著他的故事,吟誦著他的驕傲。他,是一個女奴所生的孩子,身上又流著這草原上至高無上的古漢王的血。他,自幼便象草原上的雄鷹,陰山上的野豹。他能馴服最烈的野馬,也能唱出最動人的歌聲。

  他自幼不被古漢王重視,也始終受同父異母兄弟們的歧視與排擠。十一歲那年,他帶著一百名少年遠走西庭,在那裡逐草放牧,在那裡紮根生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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