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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孔瑄只是愣愣地坐著,任她而為,慢慢伸出手,撫上她的秀髮,心神激動:容兒,不是我不願意和你一起面對,你在宮中與豺狼為伍,步步艱辛,我怎能再讓你負荷累累的心壓此重擔?你若是知道了我是為你而中毒,我又怎能再看到你明媚的笑容?

  藍徽容將傷口包紮好,站了起來,肅容道:「孔瑄,我要去一個地方,做一件事情,你在這裡等我。」

  孔瑄從傷感中驚醒,見藍徽容面上隱有決然之色,忙將她拉住:「容兒,你要去哪裡?」

  藍徽容竟難得地湧現一絲傲氣:「你和侯爺瞞了我這一次,我也瞞你們一次,打個平手。從今以後,我們不得再互有隱瞞。」說著甩開孔瑄的手,往門外走去。

  孔瑄急追上來,藍徽容聽得他腳步聲一輕一重,忙轉過身,嗔道:「你給我老實呆著,否則我,我——」

  孔瑄等了半晌,見她終說不出狠話,那咬唇輕嗔的模樣還格外可愛,不由哈哈大笑,攬她入懷,伸手在她鼻尖輕輕一彈。又微微低頭,抵住她的額頭,輕聲道:「我若是不老實呆著,你會怎樣?」講完這句,他忍不住悶聲而笑。

  二人氣息糾纏,藍徽容漸覺心神迷醉,站立不穩,一時也忘了自己要去做什麼。見孔瑄悶笑,不甘心被他這般調侃,偏又說不出狠話來,面上羞惱、微嗔種種神情展露無遺。

  孔瑄看得清楚,倒也不忍心再調笑於她,雙手捧住她滾燙的面頰,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低聲道:「容兒,你放心,我會老老實實呆在你的身邊,絕不會亂跑的。」頓了一下又笑道:「若是你不放心,就把我綁在你的裙帶上好了。」

  藍徽容聽他前一句深情款款,正自情思湧湧,聽得他後一句話,不禁又有些羞惱,一拳擊出。孔瑄大笑著往後一閃,拉動左腿劍傷,一個踉蹌,藍徽容忙將他扶住。

  經此一鬧,藍徽容一時忘記了因孔瑄白髮而引起的些許疑慮。二人相依相偎絮絮地說了會話,藍徽容囑他多加靜養,又去前廳見過慕世琮,方依依不捨地離開了質子府。

  四月下旬的正午,麗陽和煦中帶上了一絲炎意,春末夏初的風,也有了幾分濕熱的氣息。

  甯王府拾文齋是簡璟辰養神靜思的地方,齋外園中亭台精緻,錯落舒緩,繁花濃蔭,靜日生香。

  簡璟辰負手立於窗前,神情漠然。自那夜被孔瑄逃脫,他知與慕世琮和藍徽容之間終徹底決裂,惱怒之餘更多的是心傷,為什麼,會與她有緣無份,甚至要成為仇敵呢?這一切,究竟是他的錯還是她的錯呢?

  稍帶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他的沉思,他眉頭微皺,侍從肖正垂手道:「王爺,思清郡主在府門口,說請您出去見她。」

  簡璟辰心情複雜的步出王府大門,只見麗日彩輝下,藍徽容從容而立,微風拂過她的衣裙,衣上繡的墨菊脈脈流動。

  簡璟辰幾日不見藍徽容,忽然見到她,心頭不免一跳,愛之輾轉、求之不得的情緒充塞胸臆,立在藍徽容面前,一時說不出話來。

  王府門前,本就是繁華熱鬧所在,聽得思清郡主在王府門前指名要甯王爺出來見她,百姓們大感好奇,雖礙于王府侍衛之嚴不敢上來圍觀,都散在街道四周遠遠地注視著藍徽容與簡璟辰。

  兩人默默地對望片刻,終是簡璟辰輕咳一聲,輕聲道:「容兒——」

  鏘的一聲,藍徽容抽出鞘中長劍,光芒一閃,劍尖指向簡璟辰前胸,圍觀眾人一片驚呼,王府侍衛齊齊踏步上前。

  簡璟辰右手輕擺,止住侍衛們圍攻之勢。他神色未有絲毫改變,只是靜靜地望著藍徽容,不發一言。

  藍徽容冷冷一笑:「王爺,時至今日,你我之間不必再強顏作戲,您若再執意相逼,我們定如此劍,誓死不從。」說著力貫劍身,寒芒暴起。簡璟辰眉頭一皺,侍衛們齊擁上前,卻聽得『嗆啷』之聲,藍徽容手中長劍斷為數截。她傲然抬頭,將劍柄擲落於地,不再看向簡璟辰,轉身而去。

  簡璟辰長久地凝望著她遠去的身影,眼中閃過悲傷絕望之意。他慢慢俯身拾起一截斷刃,清冷的手指撫過劍刃,殷紅的血珠由指尖如珍珠般滾落,他心中有個聲音在哀歎:無可挽回了!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簡璟辰仍呆立原地,腦中一片迷茫之際,一匹駿馬由北面長街疾馳而來,馬上之人滾落於地:「王爺,公主有加急信到!」

  簡璟辰面色一變,劈手奪過那人手中信函,抽出信箋細閱,雙手劇烈顫抖,瞳孔隱見赤紅,躍身上馬,勁叱一聲,向皇宮馳去。

  藍徽容見孔瑄受傷,心痛之余對簡璟辰恨之入骨,一時激憤,尋上門去,與他公開決裂。

  以她之清冷穩重性情,本不是這般行事之人。但她心痛孔瑄之傷,又知簡璟辰已看破己方行動,也不願與他再強顏作戲,索性撕破面皮,出了一口多日來積在胸口的悶氣。

  她心情稍好,剛走到正華門口,聽得馬蹄聲急響,轉過頭來。見簡璟辰滿面倉惶之色,也不理宮門口的侍衛,打馬狂奔入正華門。不由大為訝異:甯王他怎麼了?!

  她好奇心起,又恐甯王再起什麼歹念來對付自己三人,忙提起真氣,急奔向正泰殿。

  堪堪行到殿門口,隱身在殿外大柱之後,聽得殿內傳來額頭觸地和簡璟辰帶著哭腔的聲音:「父皇,求您了,兒臣求您了!」

  皇帝冷峻的聲音響起:「你不必多說,常寧既嫁到突厥,便當依從當地風俗。古汗王若是駕崩,她依俗改嫁于其長子,也沒什麼不好的,還可照樣當她的閼氏,照樣為我朝與突厥的和平盡她之力。」

  簡璟辰似是磕頭不已,泣道:「父皇,皇姐她深受我東朝禮教教儀,似這等父死子襲其妻的蠻夷風俗,她是萬萬不能接受的。古汗王現在病重,皇姐憂心如焚,已告知兒臣『若改嫁,毋寧死』,若是真的要她改嫁給古汗王的長子,以皇姐的性情,只怕真會走上絕路。現在只有父皇您出面,才能將皇姐接回來,兒臣求父皇了!」

  皇帝冷哼一聲:「別說小孩子的話!因為常寧和親突厥,我朝才能借突厥之力來牽制西狄與慕藩,保得這麼多年的安寧。若是將常寧接回來了,與突厥交惡,你想到這個後果了嗎?」

  簡璟辰泣道:「父皇,您就另在宗室中選取郡主嫁與突厥好了。皇姐她吃了這麼多年的苦,已為我朝社稷安危犧牲了她自己的青春。現在既然古汗王因病重即將離世,正是接她回來的時候,求父皇看在兒臣面上,接皇姐回來吧!您若不接她回來,她會死的!」

  「死?!朕倒要看看她如何個死法!朝廷錦衣玉食養了她十幾年,別說只是要她改嫁,就是要她的性命,也沒什麼過份。朕倒是想看看她是不是這等薄幸寡情之人!」

  「父皇!」簡璟辰話語中帶上了幾分驚怒:「父皇,皇姐她是您的親生女兒啊!難道您忍心將她逼上絕路嗎?您,您這樣,怎能做一個父親?!」

  皇帝似是勃然大怒,幾本摺子帶著風聲擲向簡璟辰:「父親?!你們一個個又何嘗把朕當成你們的父親了!你們一個個巴不得朕早日歸天,璟文謀逆,你也要學他那等行徑嗎?!」

  簡璟辰癱坐於地,良久方急速爬到皇帝身前,抱住他的雙腿大聲哭泣:「父皇,兒臣絕不敢有謀逆之心。兒臣不要做太子了,兒臣什麼都不要,兒臣這個王爺也不做了。只求父皇,求父皇將皇姐接回來,父皇,兒臣求求您了!」

  皇帝將簡璟辰輕輕震開:「不用多說了,朕還沒死,由不得你作主。皇室子女,生當為江山生,死也應為社稷而死。常寧她也不能怪朕,怪只怪,她自己命苦,生在了帝王之家!」

  「父皇!」

  「休得再說,朕意已決,你退下吧!」

  正泰殿內一片死般的沉寂,簡璟辰雙足發軟,撐著站起身來,踉蹌著步出大殿,又踉蹌著走出幾步,抬起頭,正好對上藍徽容略帶憐憫的眼神。他沉默一瞬,忽然冷冷一笑,眼神漠然掃過藍徽容,投向西北方遙遠的天際,喃喃道:「你們都逼我,一個一個的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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