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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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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還不是時候,仇天行若真的前來京城,不僅是容兒,你都不能直接出面。他身份敏感,萬一讓皇上和甯王的人發覺,只怕會扣王爺一個與西狄勾結的罪名,又會追查當年事情的真相。到時不但容兒和你脫不了身,恐怕還會引起滔天戰火。再說,不管他如何待我,總是我師傅,也是撫養了我十多年的人,我與他之間,尚有師徒之義、撫育之恩需得了結,你和容兒,切不能插手。」 藍徽容一心看著那幾根白髮,未察覺到二人的異樣神情,雖覺慕世琮在旁,有些羞澀,還是伸出手來,想替孔瑄將他鬢邊白髮扯掉,孔瑄忙微微閃身,藍徽容以為他礙著慕世琮,便也未再執著,放下手來。 孔瑄溫柔地看了藍徽容一眼,微笑道:「你們在人前演戲,我總要在後面做些什麼才行。不過,讓那些情報通過允王之手,不著痕跡地給皇上的人查到,還真是費了一番心思。」 聽他此言,藍徽容心思轉回正事上,沉吟道:「現在我們只是做好了第一步,下一步如何行事,還得想周全一些。」 「是,皇上雖初步消除了對侯爺的猜忌,但如何令他放了藍家人,放侯爺回去,還真是有些難辦。」孔瑄見她不再關注自己的白髮,暗暗松了一口氣。 慕世琮道:「看來容兒得想辦法把寒山圖找出來才行,清姑姑定將寒山圖藏在了某處。」 藍徽容搖了搖頭:「現在看來,皇上的心思不單是指向寒山圖,我還得再試探一下他的真實想法。倒是甯王,現在被我們這麼一攪,為了戶部的事情,只怕他心中想的念的,就是要從我這裡得到寒山圖。」 三人商議片刻,見時候不早,慕世琮道:「容兒,我先送你回宮,改日再來找你。我那侯府外滿是監視之人,怕引起皇上和甯王懷疑,孔瑄不便露面。他現在住在玉媚樓,那裡是父王早年設下的一處暗樁,若有緊急情況,你就去找玉媚樓的晴芳姑娘。」 藍徽容站起身來,望著孔瑄,二人目光膠著在一起,難分難舍,慕世琮眼神一黯,走了出去。 藍徽容靜靜地走到孔瑄身前,凝望著他略顯憔悴的面容,眼中盡是癡戀與不舍。孔瑄伸出手來,替她將鬢邊秀髮攏到耳後,見她眼中隱有淚花,手指輕輕勾了一下她的鼻尖,略帶調侃道:「虎翼營的規矩,不能掉眼淚的,忘記了?!」 藍徽容側頭一笑,眼淚卻啪啪地掉下來,怕孔瑄看見,將臉埋在了他的肩頭。孔瑄將她緊緊抱住,感覺到她的淚水洇濕了自己的衣衫,她的心在勃勃跳動。想起她孤身一人在宮中與豺狼為伍,想起自己不知是否能順利拿到解藥,陪她一生一世,心中憂痛交纏,騰騰如沸。 他將頭低下去,貼到藍徽容耳邊,輕聲道:「容兒,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要哭,要照顧好自己。」 藍徽容覺自己的淚水就要控制不住,洶湧而出,但又不願讓孔瑄擔憂,低低地『嗯』了一聲,柔聲道:「你也不要太過操勞了,甯王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你雖在暗處行事,也要萬事小心些。」 她知甯王的人此時肯定在這酒樓外監視,又絕不能讓甯王知道孔瑄也來到京城,怕他狠下殺手,終勉力從孔瑄懷中退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猛然轉身出了房門。 回到宮中,已是月掛高樓,藍徽容先去了正泰殿,見皇帝還在批閱奏摺,案邊桌上擺著一桌禦膳,卻都涼了。 經過十多天的相處,藍徽容知皇帝雖心狠手辣、薄情寡義,卻也不失為一個稱職的帝王,勤政克己,生活也頗為儉樸,而且聽宮女們背後議論,皇帝似是從幾年前便已少近女色。此時望著這清冷的正泰殿,望著燭光下這個孤獨的身影,縱是對他有著深刻的仇恨,卻也在心中湧上一絲憐憫之意。 她輕聲命內侍將冷菜撤去,內侍有些猶豫,怕被皇帝責駡浪費,但見藍徽容堅持,便依言撤去。藍徽容親到禦膳房弄了兩個熱菜和一樣點心,端入正泰殿。 早有內侍過來用銀針試毒,皇帝聞到誘人的香氣,抬起頭來,望向沙漏,方知已到了定昏時分,他放下手中羊毫筆,站起身來,微笑道:「容兒今日去了哪裡遊玩?」 藍徽容將菜式點心擺到紫檀桌上,柔聲道:「皇上再勤於政事,也得愛惜身體,還請皇上以後按時進膳。」 皇帝聽她語出至誠,微微一愣,目光投向桌上菜肴,只覺胸口一陣空荒,定窯粉彩碟裡,一碟糟香三絲,一碟翡翠雞丁,一碟松花栗子糕,菜式極普通,卻都曾是他最愛的。當年的她那般聰慧,廚藝高超,卻為了他,讓蒼山的兄弟吃了整整半個月的翡翠雞丁。那時的情景浮上心頭,皇帝握著藍徽容奉上來的玉箸,忽然想道:若是自己沒有成為帝王,而是和她在蒼山過著平淡的生活,又有一個這般可心聰慧的女兒,會不會比現在要快樂許多? 心情複雜地用罷晚膳,皇帝再度回到案後批閱奏摺,由於春獵,積累了大量的奏摺,直到子時末,他方停歇下來。抬頭一看,藍徽容已依在一旁的椅中,睡了過去,想是不忍打擾他看摺子,又沒得到他發話,不便離去。 他站起身來,走到藍徽容身前,長久地凝望著她睡覺時恬淡的面容。不顧宮女們驚訝到極點的目光,抱過一床薄被輕輕蓋于藍徽容的身上,坐在她身邊,望著殿外蒼茫的夜色,目光深沉而悠遠。 藍徽容迷迷糊糊,覺得自己好象在一處深山中奔跑,母親的身影就在前面。依稀可見,自己仿佛還是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被深山老林中的怪獸嚇得號啕大哭,拼命地向前跑著,想拉住母親的手,可無論她怎麼奔跑,怎麼呼喊,母親都不曾回頭。一陣迷霧湧來,母親的身影消失不見,山中傳來一聲虎嘯,她驚出一身大汗,猛然坐起。 睜開眼來,正望上皇帝關懷的目光:「怎麼?做噩夢了?」 藍徽容攝定心神,忙站了起來:「皇上,請恕容兒無禮。」 「夢見你母親了?!一直在叫她。」皇帝站起身來。 「是。」藍徽容垂下頭去,心思還有些飄搖不定:「父親在容兒十三歲那年就過世了,其後幾年,我與母親相依為命,朝夕不離,母親去年冬天走了之後,我整晚整晚都睡不著,後來才慢慢好些。」想起母親,藍徽容話語漸漸有些哽咽。 皇帝負手在殿內長久地徘徊,這一刻,他真切的感覺到足下的沉重,也真切地感覺到這正泰殿的空曠。殿內白玉雕就的雲龍似在嘲笑著他,她至少過了二十多年的幸福時光,享受了天倫之樂。她死後,有這麼聰慧的女兒朝夕思念,而他呢,只怕那幾個兒子時刻盼著自己早日歸天吧。他生前寂寞,難道死後也要做一抹孤獨的遊魂嗎? 一股憤然之情湧上心頭,皇帝忽然轉過身來,盯著藍徽容,緩緩問道:「容兒,你母親,葬在何處?!」 藍徽容一陣激靈,鎮定心神,垂下眼去,輕聲道:「回皇上的話,母親自是葬在藍家祖墳。」 皇帝冷冷一笑:「你母親就你一個女兒,你不會不知,藍氏祖墳你母親的墓內空空如也吧。」 他行到她面前,淩厲的氣勢壓得藍徽容有些難受:「告訴朕,她葬在何處?!為什麼不與你父親葬在一起?!」 藍徽容抬起頭來,言中憤恨之意甚濃:「皇上,您是九五至尊,為何要行這等掘人墳墓之事?!」 皇帝冷哼一聲,袍袖一拂,一股勁氣讓藍徽容呼吸為之一窒。他盯著藍徽容緩緩道:「她是朕的妻子,朕要將她葬於皇陵,待朕歸天之後,要她日夜陪伴於朕。」 藍徽容大驚,覺皇帝這話說得有些瘋狂,但被他如天風海雨般的氣場壓住,眼神不能移開半分。她又噩夢初醒,意志力正是薄弱之時,眼見就要被皇帝氣勢壓倒,心神即將崩潰,她用力咬上了自己的舌尖。 皇帝面色一變,疾伸出手,點上她的穴道,但藍徽容的嘴角已滲出血來。皇帝望著她慘淡中充滿倔強的神情,眼神中飽含的憤恨與鄙夷,終不忍再強逼於她,沉默良久,解開她的穴道,轉過身去,低聲道:「你先退下吧。」 嘉福宮中,花香嫋嫋,薰煙細細,藍徽容摒退宮女,一人獨坐於窗前,心緒難寧。 不多會,有宮女奉上皇帝派人送來的『九靈丹』,想是見她咬破舌尖,心神受驚,用來鎮定安神的。 藍徽容服過九靈丹,覺心頭漸複清明,凝神思考:現在看來,皇帝執念頗深,竟是要將母親的棺木遷往皇陵,這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其得逞的。可皇帝又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只怕不得到母親的棺木,藍家人始終不得釋放,現下又該如何是好? 她原本想著先化解逼婚危機,消除皇帝對慕世琮的猜忌,再找出寒山圖來,換取藍家人和侯爺的平安,再另想計策脫身。可現在,皇帝的目的直指向母親棺木,而且根據蛛絲馬跡來判斷,皇帝似是猜到了自己身後有人。若是讓他知道了莫爺爺與無塵師太的存在,發現當年事情的真相,一路追查到玄亦大師,又會連累到慕王爺。到時,若是朝廷與藩鎮陡起戰火,自己豈不是罪孽深重? 直到月兒西沉,黎明隱現,藍徽容都沒有想到萬全之策,只得悵然伏在榻上睡了過去。 寧王府,東暖閣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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