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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三人在蒼山行俠仗義,由於清娘心地善良,慢慢收了一大批無家可歸的流浪兒相追隨,還授他們武藝,岳鐵成、寇公修、楊盛等人都是其中之一。那時的蒼山,便是我們這些人任意遨遊的天地,清娘帶著我們呼嘯於蒼山霧海,而她那時,其實也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仇天行似沉浸在了往事之中,語氣幽然:「那時,你母親,如天上的明月一般,高潔美麗,性情又是那般的豪爽明慧,心地更是善良無比,她待我們,如同自己的親兄弟一般,說句實話,當年蒼山出來的兄弟,個個都把清娘看作是天上的仙子一般愛慕。」

  天空中一片白雲輕輕卷過,仇天行仿佛看到那年那時,那個美如明珠、笑如朗月、眸如清泉的少女,騎在駿馬之上,手中馬鞭指著自己:「葉天鷹,你這個膽小鬼,葉大哥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弟弟?」

  那時的自己,青澀而又倔強,被她一語相激,面上赤紅,追上了那匹野馬,卻被那野馬顛落地上,足足躺了半個多月,卻也是她,守在自己身邊,替自己熬湯煎藥,與自己閒聊解悶,想來在自己的一生之中,只有那半個月,才覺得清娘是屬￿自己一個人的。

  藍徽容靜靜聽著,遙想著母親當年的風采,心潮起伏,眼眶逐漸濕潤,母親,原來當年你在蒼山霧海,過的是這般灑脫逍遙的生活,難怪你念念不忘那處,難怪在容兒的心裡,那裡就是世上最美的地方。

  良久,不見仇天行說話,藍徽容側頭輕聲喚道:「仇大人,後來呢?」

  仇天行從回憶中驚醒:「哦,後來,唉,後來蒼山來了一個人,就是這個人,給我們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

  「誰?」

  仇天行眯起眼來,一字一句道:「就是你們東朝的當今皇帝,簡—南—英。」

  「簡南英出身于前莊國武將世家,他自幼野心勃勃,暗中想著顛覆莊國,吞併和國,那一年他來和國遊歷,到了蒼山,與葉天羽一見投緣,由於他表面裝得極為仁俠豪義,也受到了兄弟們的喜歡,便在蒼山住了一年,也就是在這一年之中,他搏得了葉天羽的信任,將天機子留下來的諸策百書都看了一遍,達到了他到蒼山的目的。」

  「一年之後,他與大家辭別,說要前往當時和國的京城容州,清娘聽言卻突發奇想,說老是在蒼山霧海遊玩,有些膩了,想借著送簡南英之機,去容州看一看,大家自是不願拂她之意,便於那一年的四月下了蒼山。」

  「到得容州,正好是容州一年一度的賽舟節,清娘不知從何處弄來一條龍舟,兄弟們齊心協力奪了那年的頭名,而恰恰那年,和國末帝微服看了賽舟節,得知葉天羽、慕少顏與清娘竟是天機子的傳人,十分欣喜,便將他三人招入朝中,恰逢當時西狄入侵,為解國難,葉天羽便帶著弟兄們上了戰場,屢立戰功,直居兵馬大元帥一職。」

  「而清娘,在與西狄最激烈的一戰中,白衣飄飄,一劍守關,天下揚名,被末帝封為了『霓裳將軍』。」

  藍徽容悚然一驚,原來孔瑄說過的軍中曾有女子當過將軍,說的竟是母親,難道他也知母親當年之事嗎?

  「就在與西狄交戰的那兩年,鄰國莊國發生了驚天巨變,簡南英執掌兵權,黃袍加身,逼得莊國末帝遜位,消息傳來,葉天羽便知形勢不妙,他深知簡南英天縱奇才,雄心勃勃,只怕和國也會有難,無奈當時西狄直逼和國北境,他疲于應付西狄軍,只能眼睜睜看著簡南英興兵攻打和國,邊境四處燃起烽火。」

  「由於北境西狄壓得緊,葉天羽抽不開身,便讓慕少顏去東線與簡南英作戰,慕少顏苦苦支撐了半年,簡南英見久攻不下,便使了離間之計,和國末帝聽信謠言,以為慕少顏投敵叛變,便命人上蒼山,將慕少顏的族人悉數抓走,淩遲處死了。」

  藍徽容聽到此處,輕聲歎道:「原來坊間傳言,竟是真的。」

  仇天行輕哼一聲:「慕少顏一怒之下,便投了簡南英,引敵入境,攻破了容州,末帝身亡,清娘恰于當時奉葉天羽之命趕回容州,拼死護著太子皓及昭惠公主逃到了北境葉天羽軍中。」

  「簡南英和慕少顏率大軍追來,與葉天羽在棋子坡一番決戰,葉天羽與太子皓死于大火之中,清娘下落不明,昭惠公主被簡南英抓走,和國就此滅亡。」

  微風拂過山崗,幽幽渺渺,天空中白雲舒卷,藍徽容仿似看到母親那恬淡的笑容,明亮的雙眸,隨著清風白雲,訴說著她一生的傳奇。母親,您的一生,真的是這樣跌宕起伏、波瀾壯闊嗎?那一年,您是怎樣逃離戰火的?您為何會失去一身武功?又是怎樣遇上父親的呢?當年的真相,真的是這樣的嗎?

  她默然良久,凝目望向仇天行,緩緩道:「敢問仇大人,您是何人?」

  仇天行負手望向天邊,沉聲道:「我姓葉,名天鷹,是葉天羽的親弟弟,是你母親在蒼山的兄弟之一,也是當年棋子坡兵難的倖存者。」

  他轉身望向藍徽容,伸出手來,緩緩摘下臉上面具,陽光自涼亭上方斜照進來,投在他的臉上,藍徽容忍不住掩嘴驚呼,身形輕晃。

  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張天仙與魔鬼交匯的臉,這張臉一半是海洋,一半是火焰。這張臉的左半邊,飛眉入鬢,眼神炯炯,肌膚溫潤,嘴角含笑,雖然上了年紀,卻也可以想見,年輕時定是一位溫宛俊美的翩翩公子;但這張臉的右半邊,卻似被放在熔爐中熊熊燃燒過似的,已分不出眼鼻耳唇,入目皆是黑褐色的肉疙瘩和粘連的皮膚。

  仇天行緩緩戴回面具,望著藍徽容含著淚水的目光,眼中充滿了憐愛之意:「容兒,當年我落入懸崖,僥倖逃得性命,聽得兄長遇難,你母親失蹤,這心中的痛苦整整煎熬了我二十五年,這麼多年來,我隱姓埋名,遠走西狄,又經過重重磨難,終於成為了西狄國的左都司,掌握了軍政大權,我就想著,有一日能攻回容州,能找到你的母親,能將慕少顏和簡南英斬於劍下,報這血海深仇。」

  他語調漸顯激動,踏前兩步,俯視著藍徽容:「容兒,快告訴我,你母親現在何處?」

  藍徽容為他面容所驚,更為他所述往事所感,淚水悄然滑落,哽咽道:「我母親她,已於去年冬天去世了。」

  仇天行身形搖晃,踉蹌幾步,倚於涼亭竹欄之上,俯首而泣。

  藍徽容心中更是難過,上前輕輕扶住他的左臂,柔聲道:「葉叔叔,逝者已矣,您別傷心了。」

  仇天行的眼淚滴落在地面,泣不成聲:「清娘,你為何不等我?為何不看著我為兄長和你報仇雪恨?為什麼?你不在了,我做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他的聲音漸轉狂怒與憤恨,又飽含傷心與痛楚,藍徽容無言相勸,默默立於一旁,憶起去年母親剛剛離去時自己的悲傷之情,更是酸楚難當。

  仇天行忽然直起身來,緊緊攥住藍徽容的雙臂,目光渴切:「容兒,你母親葬在何處?快告訴我,我要去她墳前致祭。」

  藍徽容望著他渴切的目光,緩緩道:「我母親是——」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了岳鐵成臨終時的目光,心中莫名一驚,遲疑了一下,續道:「我母親和我父親葬在了一起,至於葬在何處,母親有遺命,恕容兒不便相告。」

  仇天行眼中閃過濃郁的失望之色,慢慢鬆開雙手:「容兒,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藍徽容忙道:「葉叔叔,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母親確有遺命,容兒不敢違逆。」

  仇天行似是慢慢恢復了正常,呵呵一笑:「倒也是我太激動了,容兒,既是你母親有遺命,我就不再強求,只是今日能見到你,我實是非常高興,從今日起,我要將你當成我自己的親生女兒,替你母親來照顧你,你就留在我這處吧。」

  藍徽容想起一事,忙問道:「葉叔叔,我母親既出於蒼山,那蒼山,可還有我母親的親人?」

  「沒有了。」仇天行緩緩搖了搖頭:「當年天機子收的三人之中,只有你母親是孤女,孑然一身,再無親人。」

  星月清輝,灑滿大地,藍徽容漫步於茶恩寺邊的樹林中,想起下午仇天行所述往事,心緒紛紜,難以安寧。

  初聽往事,她心潮澎湃,如波濤起伏,見那仇天行悲傷情切,更是心起敬慕和親近之情,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心中有幾個疑點,無法得解,特別是一想起岳鐵成臨終前的目光,她便更是有所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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