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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等得片刻,未聽見孔瑄回答,她輕輕抬起頭,卻見孔瑄正寬下身上黑衫,露出他精壯偉岸的上身來。

  藍徽容雖前一段時間在嶽軍內與士兵們同帳見慣了這等情形,但那畢竟是多人同帳,此時與他獨處一帳,無端地竟有些害怕,但知眼前這人深得慕世琮信任,非等閒之輩,怕被他看出破綻,遂不再多言,平定心神垂下眼簾,行至一草席前躺下,雙臂交叉胸前,闔目而睡。

  耳聽得他在帳中來回走了幾趟,似是窸窣著自何處摸出什麼東西,又聽得輕不可聞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自己身前停住,一股溫熱的氣息撲入鼻中,藍徽容忍不住睜開眼來,只見那孔瑄正蹲於身前,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

  帳內燭火明亮,藍徽容視線正好落在他厚實裸露的胸肌上,本能下閉上雙眼,轉瞬覺得不妥,又睜了開來。

  孔瑄被她這一閉一睜晃得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怎麼覺得似有一隻受驚的小鹿,帶著怯弱和戒備自眼前閃過,欲細看時又只見一泓清水,波瀾不驚。

  見藍徽容平靜地望著自己,孔瑄伸出握住瓷瓶的右手,和聲道:「你身上還有一些傷口,雖不深,卻也得上些藥。」

  說著便欲俯身抬起藍徽容的左臂,藍徽容倏然坐起來,輕輕取過他手中瓷瓶,垂下眼簾,語氣生冷:「不敢勞動郎將大人,小人自己來吧。」話說出口又覺拂了人家的美意,頓了頓道:「多謝郎將大人。」

  孔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聳聳肩:「我可不是關心你,你的傷口若是惡化,小命不保,岳將軍還會以為是侯爺下的黑手,你自便吧。」站起身吹滅帳內燭火,行至另一側的草席上躺了下來。

  帳外,戰馬的嘶鳴聲間或響起,山間也偶爾傳來幾聲鳥語,孔瑄逐漸放鬆緊張了一天的神經。聽得那方清正撥出瓶塞,摸索著在傷口上塗抹著藥膏,不知是否傷口疼痛,偶爾發出輕微的抽氣聲,又恐自己聽見,壓得極低,似一隻受傷的小獸,於靜夜中,默默地舔著身上傷口,不想嚎泣,卻又於孱弱的喘息中渴望著母獸的愛撫。

  遙遠的記憶忽然破空襲來,多少年前,自己也是這般,默默地忍受著身上傷口的疼痛,躲於陰暗的角落中,任黑暗替自己療傷,待到那處黑紅了,結痂了,再走到陽光下面,再面對生命中難以承受卻又不得不承受的那份煎熬。

  藍徽容在黑暗中塗抹著藥膏,聽著那孔瑄的呼吸聲悠長而舒緩,也慢慢平定下來,摸索著將身上傷口處理完畢。藥膏清涼如水,撫平了她的焦燥不安,沒有了每夜充耳的汙言濁語,遐思漸漸湧起,月姨和安心安意可還安好?莫爺爺究竟去了哪裡?母親又到底是何身份?為什麼要自己踏入這個漩渦之中?

  「方校尉。」孔瑄的聲音自幽暗中傳來,似一縷不經意的夜風。

  「是,郎將大人。」藍徽容沉默一瞬,低聲應道。

  「侯爺自幼尊貴,又是要強心性,被你抹了面子,自是有些放不下。那幫子弟兄敬重他,行事過了一些,你不用放在心上。」孔瑄的聲音平靜如水:「你既入了虎翼營,就安心呆在這裡,日子久了,你會知道,侯爺並不是那等不能容人之人。」

  藍徽容睜開眼來,望向靜謐的黑暗,良久方低聲道:「多謝郎將大人。」

  天微亮,藍徽容便聽到集合的號角,迅速爬起來,投入到虎翼營的訓練之中。

  慕世琮立於旗台之上,肅然靜默,未著戰甲,一身黑衣勁裝,腰系織錦武士巾,腳蹬黑緞鞋,豹子一樣閃爍的眼神望著台下操練的虎翼營精兵。

  孔瑄悄無聲息的走到他身後,遙望台前那一個瘦弱的身影,輕聲道:「聽夜間呼吸聲,他的內家功夫也很不錯,路子很正,不似西狄國那邊的路數。」

  「相貌瞧著不象西狄國人,但也很難說,西狄國現在的左都司不就是出身東朝嗎?他到軍中的時機又這麼湊巧,總而言之,盯緊了,他若是暗探,我要讓他死得比那狗賊更慘。」慕世琮眯眼冷冷一笑。

  孔瑄神色不變,眼中卻收縮了一下,遲疑片刻輕聲道:「侯爺,聶將軍去了也有兩年多了,你不用再責怪自己了。」

  慕世琮嘴角一顫,猛然回過身來,右拳狠狠地擊在了孔瑄的腹部,孔瑄彎下腰去,單膝跪地,慕世琮右手一甩,不再看他,蹬蹬蹬下臺而去。

  孔瑄按住腹部,緩緩站起身來,望著慕世琮略顯孤寂的黑色身影,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之色,輕輕搖了搖頭。

  藍徽容立於隊列之中,騰挪轉身中正好瞥見他二人這一番暗流,小侯爺面上痛苦神情與孔瑄憐憫之色也都收入眼內,她手上動作不減,心中暗自訝異:這孔瑄與小侯爺到底是何關係?

  集中操訓結束,便是士兵們捉對廝練時間,沙場內拳風颯颯,刀光劍影,藍徽容自昨日大鬧營帳之後,又有奪旗威名在前,無人再敢與她比較身手,便閑閑地立在了場邊。

  她細觀虎翼營士兵身手,雖不是個個高強,卻也都是驍勇之輩,而且訓練也頗為得法,縱是對那小侯爺印象不佳,也在心中暗贊他統軍有方。

  正在靜默之際,眼見較場上諸兵散立于場地周圍,遠處箭鵠架起,數十人擁著一魁梧青年走了過來,見他們手中持著勁弓,藍徽容心內一歎,知這些人終不服氣,身手上比不過自己,要在弓箭上一較長短。

  她冷冷看了眾人一眼,也不多話,輕靈轉身,取過一人手上精弓,扣箭,弦響,三箭傾力而出,翎影劃空,白羽輕顫,她將精弓擲入箭壺之中,轉身立於場側,不再看眾人一眼。

  較場最遠處,二百步外的箭靶上,一箭正中紅心,另二箭皆剖為兩半,落於沙地之中,較場內一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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