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青山接流水 | 上頁 下頁
一六


  由於不知老嫗是否還有親人,將來是否會返家中,藍徽容想了一陣,到側屋尋來一把鋤頭,步至院中,挖出一個深坑,尋來一塊草席裹住老嫗遺體,埋入坑中,推土入坑,壘起一座土墳,又在墳前豎上一塊木牌,正待蹲下身來刻上數字,忽聞馬蹄聲席捲而來,撕破山村晨間寧靜。

  耳聽得鐵蹄聲在身後院外驟然而止,藍徽容心中暗警,並不回頭,蹲在地上,裝作拍著身前土墳,卻用心聽著身後動靜。

  「唏律律」馬嘶聲此起彼伏,大隊人馬湧入村中。

  「岳將軍,這處就是方家村嗎?」

  「是啊,唉,我也是多年未來這處了,看來已是人去屋空了啊。」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響起。

  「那是自然,西狄軍南下,這些村民自然是要提前向南逃離的了。」另一個粗豪的聲音道。

  「岳將軍,咱們還是儘快趕路吧,誤了時辰,王爺怪罪下來,可不是好玩的。」

  藍徽容心中一動,知這批人馬定是慕王爺手下,趕去前線作戰的,她本就是想前往軍中,伺機得近慕王爺,知機不可失,心念急轉,站起身來,奮力用手中鐵鏟拍打著墳堆。

  聽得聲響,便有諸人喝道:「什麼人?!」迅即有數人步入院子來。

  藍徽容緩緩轉過身去,只見數名士兵將自己圍住,而院門口,一名中年將軍裝扮的人和幾名低一級的將領正帶著審視的目光望著自己。

  那中年將軍面目清瘦,身量中等,顎下幾綹長須,甚為儒雅,眼神卻銳利如刀,盯著藍徽容上下看了幾眼,又將目光投向她身邊土墳,不由一愣,目光漸轉柔和,步到藍徽容身前,問道:「小兄弟,是你家剛有人去世嗎?」

  藍徽容眼眶微紅,輕輕點頭,繼續用力夯實著土堆,那中年將軍似對她起了興趣,問道:「你為什麼沒有離村南下啊?」

  藍徽容停住手中動作,指著土墳,嘶啞著聲音道:「奶奶,病重。」

  「哦。」中年將軍眼中露出讚賞之意:「倒是個孝順孫子。」他不再看向藍徽容,轉身推門步入室內,藍徽容忙裝作焦急模樣趕了進去。

  入室就見那中年將軍目光呆滯,愣愣地望著牆上那幅勁裝女子畫像,神情似有淡淡的哀愁,又似在緬懷某位故人,一名將領見那將軍模樣,趨近道:「岳將軍,雖是故地,也不可久呆,為免王爺怪罪,還得儘早趕到邊關。」

  那岳將軍再愣得片刻,發出若有若無的歎息聲:「唉,走吧,咱們這批老將,終有一日,要埋在那邊關之上。」戰袍帶起風聲,步出院落。

  藍徽容見他們欲離去,心中焦急,猛然『啊啊』大叫,追了上去,那岳將軍聽得叫聲,轉過頭來,藍徽容奔到他面前,跪於地上,磕下頭去。

  岳將軍與隨從將領互望一眼,俯身將她扶了起來,和聲道:「小兄弟,有何事啊?」

  藍徽容望向他清瘦面容,嘶聲道:「求將軍收小人入軍中,小人兄長死于西狄人刀下,奶奶又已離世,小人再無牽掛,願從軍殺西狄人,替兄報仇。」

  岳將軍一愣,旋即爽朗笑道:「好!小兄弟又孝順,又有志氣,我岳鐵成收下了,梁飛!」

  「屬下在!」

  「這位小兄弟就交給你調教了!」

  「屬下遵命!」

  十、旗風

  藍徽容化名方清,投入了那岳鐵成軍中,這名她也是臨時取的,因見自己是冒充的方家村人,又無端想起那清娘子的畫像,便替自己取名方清。

  藍徽容從新州出發後便反復想著如何行事,她知那『鐵符』對慕少顏來說極為重要,要想潛伏到他身邊,探查出此物的下落,並成功偷將出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到的,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投入軍中後再相機行事,所以才女扮男裝,也適時抓住機會迂回投入岳鐵成軍。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要面臨的戰爭竟是這樣的殘酷,而軍旅生活又是如此艱苦。岳鐵成軍甫到蓮花關以南十餘裡處,便接到軍令前往洛門峽作戰,藍徽容因是半路投軍,也未接受任何新兵訓練便投入了戰場。

  從洛門峽到和風渡,再由和風渡到花石鎮,岳鐵成軍連日奔波作戰,有時夜深時還在野地行進,普通軍士們根本不知自己要去何方作戰,要面對的又是西狄國哪方人馬,只知疲倦地不停奔波,不停與敵人廝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眼見同營的士兵一個個在戰場上離去,岳鐵成軍也由最初的三萬人馬剩下萬余人,藍徽容心頭沉重無比。

  多日來的風吹日曬,多場的生死搏殺,使藍徽容的面容變得粗糙,也使她的心變得更加的堅硬,每日,都有前幾個時辰還嘻哈調侃的同營軍士倒在血泊之中,她已由最初的傷心變得漸漸麻木。是啊,又能做些什麼呢?難道灑幾滴眼淚、哀歎幾聲就能阻止這場戰爭嗎?就能挽回這些年輕的生命嗎?就能消除掉西狄國王勃勃的野心嗎?

  在這壯烈的戰場上,藍徽容也日益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同生共死的士兵們都是為了身後萬千平民百姓的安寧生活在犧牲,而自己呢?只是為著一個沉重的承諾,為著一個不知何物的『鐵符』,為著隱隱猜到的驚天圖謀,但那圖謀之後,又將犧牲多少人的性命?想到這些,她就寧願死在這疆場之上,埋屍于青山之中。

  由於自幼母親便曾授過她兵法,她用心觀察這段時間的戰況,總覺慕少顏採取的是一種消耗迷惑戰,而這種消耗迷惑戰的犧牲品便是岳鐵成部,而且她感覺到慕少顏的網在越收越緊,應該再過數日到岳鐵成部兵力消耗殆盡時,便是他集中全力與西狄軍主力最後一戰的時候。

  藍徽容為不暴露女子身份,在營中甚少說話,睡覺時也是遠離眾兵士,縮在營帳一角,雖然那些士兵們每夜的粗言穢語讓她心中難堪,也充耳不聞,忍耐了下來。她作戰時勇猛無比,身手高強,不多久便博得了梁飛梁副將的賞識,請示過岳鐵成後,提為校尉,管束五百兵士。

  她手下這五百名兵士起初欺這方校尉個頭不高,身形單瘦,又沉默寡言,有些不服指令,藍徽容趁一日沒有戰事,挑出其中個頭最大的十名士兵,以一敵十,數招內將他們打倒在地,這才立了威信,訓練和帶領這五百人作戰也逐漸得心應手。

  這日天未亮,全營將士便被集合出發,寂肅而行,穿過數座山峰,于黎明時分趕到了一處山谷,掩于密林之中,藍徽容細觀不遠處岳鐵成神色,再聯想近日來作戰情形,心陡然一緊,知終到了最關鍵的一戰。

  她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的手下士兵,那一張張年輕鮮活的面孔,心中暗歎一聲,終沒有說話,又轉回頭去。

  日頭從東邊山巒之後噴薄而出,夏日的早晨已是十分炎熱,照得伏于地上的藍徽容汗流浹背,多日未曾洗浴,她覺渾身粘膩無比,這一刻她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就在這一戰陣亡了呢?是否可以去九泉之下與父母相會,是否就不用背上那沉重的承諾,再世為人,是否就可以追求自己想過的自由自在的人生?

  遠處山路盡頭,鳥群沖天而起,藍徽容心道:終於來了!密集的馬蹄聲驚天動地,煙塵滾滾,明晃晃的弓弩刀劍在朝霞照映之下熠熠生輝,這批西狄軍竟有數萬之眾。

  待那數萬西狄軍悉數入得山谷,岳鐵成陰沉著臉,右手向下一沉,冷喝一聲:「上!」

  鼓聲如雷,震耳欲聾,雕弓強矢,漫空而過,一輪箭雨過罷,谷下西狄軍稍稍慌亂,卻也未陣形大亂,顯是訓練有素的精兵。眼見岳鐵成身側旗牌官令旗一揮,進攻號角吹響,藍徽容心一橫,輕嘯一聲,喝道:「兄弟們,跟我上!」

  這一場狙擊戰前所未有的激烈,山谷內回蕩著死亡與絕望的氣息,陽光依然燦爛,青山依然蒼翠,只是山下的小溪卻漸漸腥紅,水面也似乎沸騰起來。

  萬眾咆哮,震得山谷隱隱顫抖,西狄大軍被嶽軍一沖,分散開來,但不久又重新聚合,屍體逐漸堆積在山谷之中,雙方互不相讓,層層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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